码头仿佛也想休息一下似的，一连几天都没有大船到港。

卸货区变得空空荡荡，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赌博，消磨着无聊的时光。

夏娜娜乐得清闲，这几天她都待在大宅里做自己的侦探美梦。

但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没有收入。

虽然有了一些积蓄，但坐吃山空的感觉依然让她感到不安。

小黑似乎比她更不安。

这天下午，夏娜娜正坐在沙发上，小黑走了过来。

“我想出去找点活干。”他说道，声音很低。

夏娜娜抬起头，看着他。

她能理解他的心情。

自从她当上指挥后，小黑的地位就变得有些尴尬。

虽然他依然是夏娜娜名义上的雇员，但实际上，她一个人的工资已经足够两人的开销。

小黑的存在，从经济角度来看，变得不再是必需品。

【他怕被赶走。】

夏娜娜心里很清楚。

她当然没想过要赶走小黑。

一来，她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沉默的同伴；

二来，小黑在身边，确实能带来一些……潜在的安全感，尽管她嘴上从不承认。

对小黑的提防变得越来越形同虚设，是对于这个论点的有力证明。

但她也明白，必须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

否则这种焦虑会一直伴随着他。

“可以。”

夏娜娜拍拍手，站了起来。

“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一起去吧，看看有没有什么临时的招工。”

两人走出了大宅。

雾都的午后，

阳光试图穿透厚厚的云层。

夏娜娜和小黑在劳工聚集的街区转了一圈，

他们发现大部分招工信息都是些零散的短工，薪水微薄，而且要求苛刻。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时，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叫住了他们。

“两位，是在找工作吗？”

男人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

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西装，与周围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们格格不入。

“我是爱德华·克拉克。”

他递上一张名片，

“一位职业中介。我专门为有能力的工人寻找体面的工作。”

夏娜娜接过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克拉克人力资源顾问公司首席顾问”。

“中介费是多少？”

夏娜娜直截了当地说。

“哦。”

克拉克先生笑得更灿烂了，

“我的服务，在找到工作之前是完全免费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如何？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酒馆。”

他热情地引领着两人来到一家名为“米勒的角落”的酒馆。

酒馆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烟草的味道。

一个大胡子酒保正在擦拭着吧台。

从他衣服上的挂牌上可以看出来，他的名字叫：罗伯特米勒。

克拉克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对米勒招了招手：

“罗伯特，老样子，来一杯最好的威士忌！”

米勒却沉着脸走了过来，把一块湿抹布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克拉克，”

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

“在我看到你那笔拖了三个月的酒钱之前，你休想在这里再点一滴水！”

克拉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哦，罗伯特，我的朋友，别这么说。你看，我这不是正谈着一笔大生意吗？等生意成了，你的酒钱少不了。”

“我听这话已经听了八遍了！”

米勒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夏娜娜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说道：

“两杯牛奶。”

然后将铜板放在了桌上。

米勒收了钱，脸色稍缓，很快端来了两杯热牛奶。

“好了，克拉克先生，”

夏娜娜啜了一口温热的牛奶，看向脸色有些发青的克拉克，

“我们可以谈谈工作了。”

克拉克清了清嗓子，从他那精致的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当然，当然。我这里正好有几个非常不错的职位。”

他将几份招工合同推到他们面前，

“你们看，这个，木材加工厂，每天工作十六小时，包一顿午餐，薪水非常可观。”

小黑拿起那份合同，认真地看了起来。

上面的薪资确实诱人，而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问题。

他指着合同上的一个数字，看向夏娜娜，眼神里带着询问。

夏娜娜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那份合同。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尤其是在看这种布满了法律术语和细小条款的文件时，

那侦探特有的观察力便显现了出来。

只扫了一眼，她就发现了问题。

“小黑，”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把笔放下。”

小黑正准备拿起桌上的蘸水笔，闻言停下了动作。

克拉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了，小姐？这个工作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

夏娜娜淡淡地说道，她将合同转了过来，而是用手指点了点合同开头的第一部分，

“克拉克先生，我想先请教一下。这份合同的甲方是‘木材加工厂’，乙方是‘求职者’，也就是我们。那么，作为中介方，您的‘克拉克人力资源顾问公司’，在这份合同里，是什么角色呢？”

克拉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哦，我的公司是……是促成这份合同的服务提供方，一个……见证者。”

“是吗？”

夏娜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是在这份合同的‘名词定义’部分，第二条，这里用极小的字体写着——”

她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本合同中所提及的‘雇主’，其定义为：为求职者提供工作机会并承担相应酬劳支付义务的实体或个人。

克拉克人力资源顾问公司将代为履行‘雇主’之酬劳支付义务，并享有相应权利。’”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馆里却字字清晰，

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划开了合同华丽的伪装。

“我来翻译一下这段话的意思。”

夏娜娜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克拉克，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为木材厂工作，但法律意义上的‘雇主’，并不是木材厂，而是你的公司，对吗？”

克拉克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然后，”

夏娜娜的手指移动到那条加粗的薪酬条款上，

“这里写着，‘月度酬劳由雇主直接支付’。结合前面的定义，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工资，将由木材厂‘直接支付’给法律意义上的‘雇主’——也就是你的公司。”

克拉克公司在合同表面，既不是甲方也不是乙方​​。

但通过条款将自己变成了实际上的雇主……

“至于我们这些真正干活的工人能拿到多少，这份合同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啊。”

“克拉克先生，”

她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对于这份复杂的合同，请容我进行解释】

【简单来说，这份合同中有三个角色，工人，工厂，还有中介公司】

【这个合同看似是工厂直接把工资交付给工人，工人可以直接拿到这份可观的工资】

【但实际上，因为这些合同中的条款，工资的支付流程变成了：】

【工厂把工资给中介公司，再由中介公司交付给工人】

【而这个合同只规定了“工厂应该支付中介公司多少钱”】

【至于中介公司应该给工人多少钱，这份合同没有规定。】

【也就是说，如果只支付了一口空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支付，也是完全合法的。】

“我说的没错吧？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文字游戏。把最关键的定义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再用醒目的高薪条款作为诱饵。

乍一看，工人以为钱是付给自己的，但实际上，钱全都进了你的口袋。

把字打印得这么小，再玩弄这种偷换概念的把戏，是想欺骗那些本就不识几个字、急于求生的可怜工人们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馆里却异常清晰。

“也就是说，”

她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克拉克，

“如果我们签了这份合同，就要在这家工厂白干很久。而这笔‘可观的工资’，实际上是付给你的中介费，对吗，克拉克先生？”

克拉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我……我不知道……事实上……”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是吗？”

夏娜娜冷笑一声，

“那这一条呢？‘合同期间，若雇员因非工伤原因无法工作，需向中介公司支付等同于三个月薪资的违约金’。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发现了合同里的猫腻，中途拒绝工作，不仅拿不到钱，反而要赔给你一大笔钱。克拉克先生，您这生意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克拉克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他的公文包和合同，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先走一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灰溜溜地逃出了酒馆。

酒馆里恢复了平静。

夏娜娜端起牛奶，又喝了一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跑了。”小黑陈述道。

“嗯。”

合同诈骗，即便人人喊打。

在这里，却也是依旧被纵容存在的……

Common Law

普通法。

Freedom of Contract

契约自由。

Caveat Emptor

​​买者自慎​。

——合同双方理论上需自行审查条款。如果工人签字同意，即使条款不公平，法院通常不会主动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