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红发张扬的二徒弟仿佛就在眼前,她的脾气总像失控的炉火,随时会炸开,整日里追着他,把“一定要练成天下第一神丹”挂在嘴边。
怎么可能会忘了她。
他还记得,那丫头的心思比她千锤百炼的丹药还要澄澈,根本揉不进半点杂质。
“如火她……怎么样了?”
云长青喉头滚动,挤出的几个字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话音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但这几个字刚脱口,云长青便后悔了。
他怕,怕从苏清月嘴里听到另一个让他根本不愿听到的回答。
【我的死,是否也断了那丫头的问鼎丹道之心,是否将她那股蛮牛般的执念,一同推入了复仇的深渊?】
怀里的人极轻微地一颤,苏清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欲,只有在他背后偷偷画圈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她心中情感。
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浸了蜜的丝线,一个字一个字地缠上来,尾音那点微翘的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师尊放心,二师姐她可没堕魔。”
听闻此言,云长青一直紧绷的后背才略微一松,悬着的心也稍稍的放下来。
“她只是……有点儿疯魔。”
苏清月呵地笑了一声,那笑音很轻,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苦涩的羡慕。
“她呀,天天守着那座‘问天炉’,说要给炼一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九转还魂丹】。您说,可笑不可笑?那丹方,连您当年都说是上古杜撰的,她倒信了,弟子怎么劝她,师姐她都不信···。”
她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性子师尊最清楚,一根筋,就认准了丹道,谁来了也劝不回来。”
“但也正因为她脑子里只有丹炉,才不会像大师姐那样,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弟子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她。”
“弟子认为,大师姐,冷心瞳,才是最可疑的那个。”
提到大师姐,苏清月的语调中,那股子恶意竟毫不遮掩,直直的往外渗着。
“虽然以前我跟二师姐总吵架,但弟子信她。而且……”她顿了顿,“师尊如今这副身子骨,想恢复修为,离了二师姐的丹药可不行。”
“所以,弟子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但是。”
“师尊要答应弟子,从今往后,都得乖乖的,听弟子的话。”
但她的下一个要求,声调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透出一股极度的偏执。
“见面那天,弟子会封了您的口,再用点小法术,遮住您的气息。”
“二师姐不会知道,她哭着喊着要复活的师尊,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这事儿对她不公平,弟子知道。”
“可是师尊,您是弟子一个人的。这个事实,谁也别想改。”苏清月的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再说一件平常事。
但云长青已经根本听不下去了!
“你敢!”
云长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她怀里挣开。
苏清月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踉跄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
“住口!为师的弟子,岂容你这般猜忌构陷,手足相残!”
云长青那双黯淡的眸子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正一道尊,她们师尊的威严!如利剑出鞘,直刺苏清月。
身子是弱,修为是低,可他还是师尊!是她们的师尊!这一点,谁也改不了!
身死道消,他认了;被叛徒暗算,他也认了!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们反目成仇,互相猜忌,这比让他再死一次还要痛苦!
“师尊……”
苏清月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发现自己精心构筑的一切,在师尊真正动怒的眼神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她以为自己能为了师尊掌控一切,能在他面前扮演好一个完美的孽徒。
可师尊维护大师姐的话音刚落,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疼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忘了。
【从以前开始,师尊你就最看好大师姐···最注重心瞳她!到了现在还是这样吗~!】
云长青维护冷心瞳的态度就如一根尖刺,狠狠扎进苏清月心口,让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那股伪装出的从容再也维持不住,被质疑的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您就这么不信我?”
“为了您,我堕入魔道,在血污里挣扎百年!您呢?您一醒来,心里还是向着她!”
“难道在您心里,我苏清月百年的血海沉沦,依旧比不上您对她的一分信任吗!”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声音,双臂骤然收紧,猛地用力,不由分说地将他小小的身躯死死压在身下,嵌入冰冷的床榻。
身下的床榻透着冰冷,但更冷的是苏清月那张扭曲绝美的脸。那张他曾无比熟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陌生的痛苦,这比任何事情都更能伤到云长青。
不,他不是不信她。
是不愿去相信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月儿,你忘了?你刚上山时,胆子比兔子还小,是为师抱着你,一步步走过问心桥的。】
【你怕黑,为师便在你的房里放了七十四盏的长明灯,你还记得吗?】
【为师怎么会……怀疑你……】
他只是不想,不愿看到自己珍视的弟子们,到头来反目成仇。
这份痛楚,并非刀劈斧砍那般干脆利落,而是一种绵密的、无休无止的凌迟,更让人煎熬。
可当苏清月对上师尊那双死寂的眼眸时,心中猛地一刺痛。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师尊的眼里只有她,而不是这样空无。
师尊的这份绝望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再用力一分,身下的他便会彻底碎裂。
一时间,殿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连尘埃落在地上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慢慢直起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里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就在云长青以为她要离开时,苏清月的脸庞却再度压了下来,一个冰凉而柔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清月你····!这····这····!】
他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想偏过头去,可苏清月的手却已扣住他的后颈,不容他有分毫退避,贪婪、疯狂地加深了这个吻。
与方才的厮磨不同,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意,不再是试探,而是一种宣告,仿佛要将她百年来的所有爱恨、委屈与偏执,尽数告诉自己的师尊。
她必须这么做,她不想再当师尊的乖弟子,也不想当他眼中的魔道孽徒,她要让他明白。
他离开的这一百年,自己已经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他们两人之间,应有的关系。
“师尊,我的心,和她们的不一样。”
“您越是心软,越是护着她们。”
“弟子,就越要把那个叛徒揪出来,撕烂她的伪装,让您看清楚。”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