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任华织扶着芒种的肩膀,走到她身边。

豆粒大的雨点随这句话从天而降,转瞬间就变成了更甚以往几次的倾盆大雨。

烛灯和狩具上的火焰却没有因此减弱熄灭,像雨夜中的指路灯火般,倔强地摇曳着。

“虽然没有约定,但是我来了。”

“你?你怎么……”

芒种的夜巡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孟秋绪还能解释说是用无人机航拍看到了,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假面骑士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如何准确地在空旷无人的郊区荒地中找到战斗现场的?

“我也一直在找这条野狗啊。殊途同归,正好遇见罢了。”

任华织从背后挂带上取下枪刃,拨动弹仓,将芒种刚才战斗中产生的废魔力回收储存。

没想到还有机会给它充电,还以为只能让孟秋绪调整了呢。调整后的枪刃就不是芒种的枪刃了,就好像任华织也对芒种肩上的长斧产生了一种陌生感——这就是所谓的忒修斯之船。

至少在制花人手里的时候,这把斧子既不会冒火也不会发出砰砰的炮击声……

原来充能斧在你手里是那个样子啊,在芒种这里可完全不一样哦,如果有勇气看下去的话,就参与接下来的战斗吧。

接下来的战斗……

透过自己招来的雨幕,任华织打量着三头狼如小山般的躯体——

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招了一招。

“过来,乖狗狗。”

梦魇低吼着,向两人步步逼近……

承受不住雨滴砸落在四肢百骸的重量,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忽然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摔了一个狗啃沥青。

刚刚和芒种战斗时无比凶神恶煞的三头狼,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无助。

任华织走上前去。

像早有预料般,凑近了抚摸被踩在脚下的那只狼头,还掰开它的嘴巴查看牙齿。那牙齿仅在今夜之内咬过芒种的身体成百上千次,牙缝里却干干净净的,撕咬带出的血肉都随着每一次死亡计数的烛灯熄灭而消失了。

狼嘴向内不到一掌深度,口腔结构就唐突消失了,是个只能咀嚼不能吞咽的假嘴。上面两个头应该也是一样的,符合梦魇的结构规律。

芒种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现实有现实的逻辑,梦有梦的逻辑,这话不假。”

任华织一边对三头狼上下其手一边说道,“但是,人无法认知自己无法认知的东西。”

“这不是句废话吗?”

“你也是逃学去图书馆的人,这种程度的字谜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吧。换成比较常见的说法就是,人无法想象出没见过的东西。”

“……说话弯弯绕绕的。”

“没有人见过活的三头犬,但是通过将头部复制粘贴一边一个在肩膀上,就能简单想象出来了。创作的过程,本质上是经验主义的。”

在芒种低头思考话语中含义的时候,任华织的声音源头却逐渐抬高了一截,抬头看去,白色的骑士竟然抓着鬃毛爬上了三头狼的脖子。

像个真正的骑士一般跨骑在梦魇身上。

“它为什么会听你的话?这是梦魇啊!”芒种瞳孔地震,仿佛见识到了无法认知之物。

“别急,我的阐述才刚说完。”

“前面那一大段是铺垫吗?!”

“总之我们现在达成了共识,包括诞生梦魇的噩梦在内,梦境虽然往往呈现出荒诞不经的模样,但细究到每个基本构成元素,必然是人已有经验的拼凑缝合——那么,回到你的问题,这家伙为什么会听我的话呢?想一想。”

……在出题。

这个莫名其妙的假面骑士,把凶恶的三头狼像宠物一样驯化之后,竟然在给芒种出题。

芒种硬着头皮猜测道:“因为……它带着梦中人对犬类生物的潜意识想象,所以会对强者表示臣服?它觉得我太弱了,而你能让它臣服?”

“大概就是这样。”

“大概?你没有标准答案吗?”

“我也不知道。”

任华织居高临下,坦然地看着芒种。可惜有假面遮掩,对方看不到她的表情。

时间也不早了,她在城中村的家里陪徐盼盼又打游戏又聊天的玩到半夜,本来昏昏沉沉准备入睡,忽然想起了芒种。

芒种的性格非常较真,不把147号梦魇弄死估计不会罢休,恐怕会通宵徘徊寻猎吧……

任华织已经不在意升学和社会眼光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但夏空不一样,她是深受信赖的学生会长,家长和老师眼中的完美女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影响人家的大好前程。

越想越不放心,横竖睡不着就溜出来了。

结果猜得分毫不差,东北方向郊区,一个魔法少女和一头梦魇。多了一个同样因为担心芒种找过来的孟秋绪,无伤大雅。

稍微活动了身子,回去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任华织耍了个剑花把枪刃握到反手,刃尖轻轻抵在毫无反抗的三头狼的后颈。

“呃……”

她想起自己还没给大招取名字。

上次想取的,被芒种的大招名打断了思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在太阳升起时随着晨露一同蒸发的梦,明明内容都不记得了,却唯独记得这个梦非常有意思,这种朦胧的丧失感能够将一个珍惜灵感的创作者逼疯。

“你在犹豫什么?”芒种疑惑了。

“必杀技啊,必杀技!假面骑士不都有吗?像是骑士拳、骑士踢、骑士斩的那种。”

“有什么困难吗?就叫这个不行吗?”

“昭和系才会这么直白,现在的骑士要强调平成的独特个性……哦,日本那边已经令和了。无所谓,令和骑士就当没发生过吧。”

芒种哑口无言。

任华织则是已经摆烂了。

她的经验是憋不出更新就不要硬憋,为了全勤强行水字数,反而降低整本书的水平。

同理,想不出技能名就不要硬想,硬想出来的名字自己也不满意,还不如留白以后再说。

“嗷呜?”

感到头顶上的人动作停下了,三头狼从并不存在的喉咙深处发出了疑惑的嘟哝。

“对了。”任华织说。

“?”

“这一刀由你来出。你想为制花人复仇吧?我很识趣的,复仇桥段不该由其他人代劳。”

“可以吗?”芒种举起大斧。

……等等。

她反而有些迷茫了。

这不对吧,有哪里搞错了。

一头被震慑臣服的梦魇,趴在原地像只任人宰割的家畜,等待着她的亲手处刑。

这就是杀死制花人前辈的梦魇?

这就是我下定决心无论花费几天几月几年也要完成的盛大复仇……?

不对,这太荒谬……太空虚了……

“你又在犹豫什么?”

任华织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你在向纯粹的狩猎——寻求意义吗?”

“不——”

“那就砍下去。不用担心误伤到我,用你的全身发力,解放全部魔力砍下去。就当是为了制花人,好吗?”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指挥。

听起来,却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气息。

“——然后,就创作只属于你的故事吧。”

于是,芒种举起了大斧。

刺针般的鬃毛、钢铁般的肌肉,就像松软的巧克力蛋糕,被这一斧径直贯穿融化。

哐啷。

她心心念念的胸口护甲板,被落到地面的任华织正好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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