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薇娅发觉自己正半跪在训练场的地上。

雪久违地停了，不知是什么人将训练场的雪打扫干净，突兀地显出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清冽气味把她拉回往昔。

她穿着训练用的皮革装具，粗糙的肩带用力勒着细嫩的皮肉，让呼吸变得有些不畅。意识到这点，她怔怔地望向手中所握着的，那柄份量沉重的木剑。

不曾记得自己的身体何时这么娇弱过。

“……特薇娅殿下？”

“在，我在！”她察觉到自己的嘴唇动了起来。

下一刻。有些胆怯的，不安的声音传了出来。

银发的小姑娘微微瞪大了赤金色的双眸，连带着原本平稳的心境也像是午后的池水，泛起了极不规律的涟漪。她想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那是在她还没有离开提坦这个国家的时候。

那是在她还在不停地接受，“如何成为一名女王”的训练的时候。

曾经的她骄傲自大，父王和母后为了让她转性，专门指派了一名极善征战的骑士——后来成为了她卫队侍卫长的汉娜·冯·巴赫曼作为她的实战导师。

汉娜虽是雌性，但从未同情过她。

训练中，特薇娅常常输得一败涂地。末了，还要接受一句对方的冷嘲热讽。

“说老实话，您的王姐比您更有成为女王的潜力。您的资质太差了。请起来，今天的训练还没有结束。”

“我，我知道了……”

特薇娅用剑支撑起身，双手攥紧，调整着紧张的呼吸，努力让星能术式回路处于均匀出力的状态。

虽然提坦龙族一般乐意将龙形态当作正体，但毫无疑问，人类形态既省力，也灵活，很快便在女神大人的推荐下，成为了提坦王族们的全新选择。大家纷纷以能塑造出优雅高贵的形象为荣。

而为了适应在人类形态下的作战，相关的针对性训练则显得必不可少。这也正是汉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娇小的银发女孩再度挥剑，但挥出木剑的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水蒙住了双眼，她发觉面前的冷峻骑士好像有点看不清了。

“什……！”

特薇娅咬紧了下唇，拼命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挥剑轨迹，但她发觉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做的资本。

她甚至连像样的攻击都没做出来，就一个踉跄，然后非常不潇洒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抱歉……”

她下意识地想要道歉，但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冷酷回答。

“不需要抱歉。这对我无用。请起来，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漠然声音在耳边回响，让特薇娅第一次觉得希珀丝的非人感还挺可爱的。

“但是，我们已经……已经训练了大半天了……”

“训练的时常并不等于结果。我只要最终的结果，殿下，我未曾想到您会在这种时候为自己找借口。”

这话让特薇娅瞳孔骤缩。她抬起头，试图看清对方的长相，但却发现，那面具之下，正飘着若有若无的暗紫色气雾。

“……”

眼前的“汉娜”，竟是个无面人。

这只是一场梦。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直到某一刻之后特薇娅的胸口先是微微起伏，继而强烈的情绪自脚底直冲而起。她握紧了手中的木剑，配合着咬到生疼的牙关，罔顾皮革护具带来的粗糙疼痛。

挣扎着，愤怒着，用力起身。

然后将木剑直直地捅进了对方护具的间隙里！可剑柄上传来的并不是血肉被扎穿的实感……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像是海绵被搅成了烂泥的绵软触感。

“哈，哈……”

银发的小姑娘大口地呼吸着。晶莹的清泪从娇嫩的面颊上滑落。

“去死吧……去死吧……！”

下一秒，周遭的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躺在床上的她睁开了双眼，攥着被单，呼吸不畅的感觉在寂静中被放大数倍，像是空气在挤压着生存空间一般。到头来那只是一场梦。

特薇娅下意识地看向身侧，但那里没有熟睡的少女，只有被掀开的被子，和空落落的枕头。

注视着那空空如也的床铺，她先是屏住了呼吸，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些什么。

她颤抖着，慢慢地蜷缩起身体，继而伸出手，在寂静中用力抓住那只某人曾枕过的枕头，拼命将其拽了过来，而后用力抱紧。

低低的呜咽声从枕头和被子的缝隙里传了出来。过了几分钟，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

特薇娅知道自己并不完美。

也正因如此，她只能努力地将那个懦弱的，胆怯的，甚至有些无能的自己切割开来，然后拼尽全力地将自己的潜力压榨到极限。

只有那样，她才能成为某人心中的理想型。她相信希珀丝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抱着被褥的小姑娘定定地作此念头，然后想到了另一件事。

“……”

先前在丝缇的时候，似乎曾在蛛丝马迹当中，发现了汉娜的存在——在与提坦教的那一战之后，那位曾经冷酷高傲的骑士似是被收编了，成为了提坦教的爪牙。这听着似乎有些荒诞，但眼下来看，它已经成为了某种既定事实。

对于汉娜·冯·巴赫曼，特薇娅还记得自己调查过她的出身：她是个很纯粹的武夫，家境贫寒，从小就失去了双亲，一路流落到兽人殖民地的地下角斗场中，在一次死斗里，被正在暗访的宫廷卫队官员发现。

经过一系列背景审查，卫队认为这名流落的族人值得培养，便将其带了回来。

事实证明汉娜也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高官厚禄之下，汉娜表现出的果毅与勇敢令所有勇士侧目。

这样的高薪奉养，一直持续到了王权的覆灭。再然后，等特薇娅再次获得此人消息的时候，汉娜已经成为了提坦教的中坚力量。

应该说，汉娜在这点上非常纯粹。

就像是在地下角斗场那样，只要有人出钱，她就会拼命为其效劳。

不过与之相对，情义这种事情，对这名冷酷的勇士来说，是完全不可相信的东西。

但不论敌人如何，直觉告诉特薇娅，自己与对方早晚会再次遇见。这是她身为战士的本能。

必须做好准备。

这样想着，小姑娘攥起拳心，默默按下心中的恐惧。推开被褥，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