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进屋子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因为我也不知道如果要说其他的该说什么好。

应该要说一些安慰人的话的，这样才对。

不过，这个时候脑袋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妈妈她穿着一件穿旧掉的白色T恤，显得有些单薄。

我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这时她才注意到了我。

她抬起头来，藏在头发与胳膊里面的脸颊显露在了我的面前。

眼睛红红的，双眼的泪痕一直延续到下巴处。仔细看的话，她的眼睛像是有种被洗过的感觉。

“叶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说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喉咙有东西被堵住了一样。

“……刚才。”

“你去哪了？那么晚才回来？”

“……学校有点事情。”

我面对着妈妈说，眼睛却望向在她身后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了七点半左右。

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撒的谎有很高可信度，隐隐约约地对这些事情显得很没有自信起来。

“真的吗？”

“……真的。”

“之前你爸回来了，然后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知道，我在门外看见他了。”

“这样吗？”妈妈把在沙发上的双脚放了下来，变回了正常的坐姿，“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并没有。”

“……嘶唉——”妈妈长叹了一声无比长的气，接着说，“真不知道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把双手搓在一起，动作有些机械，一边搓一边低头望着地板，像是那上面藏着答案一样。

我走过去，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沙发有些塌陷，靠近她的那一边塌得更深。

就这样坐着听着她继续讲话。

对于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见过也听过了他们无数次的吵架，这些事情已经差不多牢牢刻印在了脑海之中了。

所以，这次我看来也只不过和平常的吵架也差不多。

但是，却又不一样。

我没有走开，而是坐在妈妈的旁边。

我听过心理辅导课的老师说过，倾听也可以安慰到别人。

这样能不能让妈妈好受一点呢？

她的双手依旧在搓着，一圈又一圈，像是把话也一并搓在里面，不愿松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气力似的，声音低低地从喉咙里溢出来：

“他回来后见到我在家，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虽然我们这样僵着，但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就再次吵了起来。他说我一点也没变，说他早就该离开了……”

“我也回嘴了。我也不是个能忍的人，是吧？我骂了他一通，说他根本就没尽到过一次责任，说他只会逃……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狐狸精，我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

她的声音慢慢颤抖起来，搓着手的动作也停下了，变成了十指交握，死死握住。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的。”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我，眼神里写满了一种近乎困惑的空白。

“可是啊，叶奈……人真的能完全不在乎吗？为什么他一开口，我就还是想哭？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地撑到现在了啊……”

泪又流了下来，原本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又染上了新的。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实在是没有办法想到。呐，叶奈。你说我到底怎么办才好呢？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女人啊？”

“……我不知道。”

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嗓子缝隙里漏出来的一丝气音。

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不管我说什么，都会显得太轻飘。说“你不是”，她未必会信；说“会好起来的”，那太像是没有感情的空话。我们都知道，眼前这一切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

看着她那伤心的表情，我陷入了迷惘。

“叶奈……”

“诶？！”

突然被妈妈用双手按住了肩膀，被推倒在了沙发上。妈妈的长发扫到了脸颊上有些许瘙痒。

“你为什么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啊？！”

她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她睫毛上残余的水珠，听见她鼻腔里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她声音里那种近乎崩溃的颤抖。

“你说不知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呀，肯定在笑我是一个最可悲的女人，在嘲笑我是个很没用的妈妈没错吧！”

“你明明什么都不说，可你看我的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很可怜？是不是也像你爸一样，巴不得永远都不要看见我了？毕竟我之前那样的对待你，你心理肯定是那样想的对吧？！”

她的泪水再一次落下来，这次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水痕，而是带着情绪崩塌的颤抖与呜咽。她的手攥紧了我的衣袖，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充满着迷茫、恐惧、又倔强。

我有种好像第一次认识到妈妈的感觉，以前的妈妈也是妈妈，那时的也是。

面对不同时候的她好像是新的她一样。

是新的，却又感觉上不一样。

怎么办才好呢？

我也陷入过这样的困境吗？我想应该是有的，还是最近发生过的事情。

那个叫小夏的老师和我的老师走得特别亲近，特别让人嫉妒呢。

我想，那我这样不就是和妈妈现在的情况一样了吗？

原来我和妈妈是一类人啊，我们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为什么现在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所以我们有着一样相似的地方才对。

对待感情这方面、对待爱情这方面。

我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是一种很温柔、却也很疼的感觉。

明明是那么久以来，我总觉得我和她是不同的。可就在这一刻，我却觉得她离我很近，近得像是照镜子，能从她的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原来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啊。

在被喜欢的人背叛的时候，无措到只能站在原地，咬牙说狠话，却眼泪一直流下来。

喜欢也好、占有也好。

这不都是一种爱的方式吗？

我伸手去触碰妈妈的脸颊，用拇指轻轻地把眼泪擦去。

“杀了她吧……把爸爸抢回来。”

妈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