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云长青紧闭双唇,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苏清月也不动怒,只将玉碗放回案上。
她的目光在他惨白的小脸上慢慢扫过,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听不出是怜悯还是嘲弄。
“师尊,您传我的七星阵,弟子不敢忘,只是百年光阴,弟子不肖,已将它与魔功相融。如今此阵,生门死穴,皆随弟子心意流转,瞬息万变。您方才所见的那处生机,并非真正的破绽,以您如今的修为强行一试,不过是徒劳伤身罢了。”
【原来如此……她并不能直接知晓吾的心思,只是通过阵法感知到了我的动作!哼,若非搜魂一类的禁术,世间焉有真正洞悉旁人思绪的神通?】
听完苏清月的解释,云长青心头的大石稍稍落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
他抬起那张稚嫩却冰冷的小脸,你与为师说这些,是何用意?炫耀你的手段么?”
“师尊言重了。”苏清月浅浅一笑,重新端起那碗静心露,“弟子只是不愿看您再冒险,您若伤了,弟子会心疼的。”
“哼,惺惺作态。”云长青强撑着坐直了身体,“为师如今修为尽失,就算真能破了你这阵法,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走出这血府不成?”
【且先稳住她,让她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破阵逃离。绝不能让她知晓,我真正的目的,是将带有我道尊本源的气息送出去!】
云长青心中飞速盘算。
【这孽徒再神通广大,总不能时刻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更不可能永远遮蔽我的气息。只要我寻到机会,将那一缕本源送出……】
一想到自己真正的后手,他便安心不少。
【只要心瞳能感知到,她定会前来。我那大弟子,性如剑霜,刚正不阿,视我之言如天命。有她在,必能将吾救出···,甚至未必不能再彻底管教这孽徒。】
念及那位最出色的弟子,云长青心中有了底气,便也收敛了脸上的敌意,故作顺从地张开了嘴。
苏清月见他终于顺从,笑意盈盈地舀起一勺碗中灵液,玉匙悬在他唇边,却迟迟没有递进去,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师尊,弟子那日呈上的玉简,您可曾看过了?弟子这百年的经历,可都记载于其中。”
“看你犯下的那些罪孽么?”云长青嗤笑一声,“为师自会一字不漏地看完,好清算你究竟堕落到了何种地步!”
“弟子之罪,弟子一力承担。”苏清月不以为意,话锋陡然一转,“只是那玉简中,还记载了一方魔道势力,名为‘万魔殿’,盘踞北地,近五十年已成气候。”
“万魔殿?好大的口气!如今的正道,竟已衰微至此,能容此等魔头横行?”
苏清月淡淡道:“弟子这点基业,在万魔殿面前,不及三分之一。”
“!”
云长青呼吸一滞,他从未想过,如今的魔道竟已滋长到如此地步。
“万魔殿派系林立,但为首者,唤作玄天邪剑宗。”苏清月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
“其宗主,师尊您也认得。”
“一派胡言!为师一生除魔卫道,何曾与邪魔外道有半分瓜葛!”
“怎么会没有呢。”苏清月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不停的传来。
“那玄天邪剑宗的宗主……正是您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我的好师姐,冷心瞳啊。”
“绝无可能!”云长青双目圆睁,那张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明显的怒意,“心瞳她……你这孽徒,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之力便已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清月将玉碗放回案上,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她抬起眼,眸子里再不见一丝温度,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师尊,您对她,便如此深信不疑?”她幽幽开口,“若是师尊肯垂眸一阅弟子所呈的玉简,又何至于让弟子行此不敬之举。”
【她要做什么?难道……不,心瞳绝不会……】
【果然,师尊最信的,始终是她……不过没关系,如今岁月漫长,弟子有的是法子,将师尊变成只属于我一人的师尊。】
苏清月心中念头流转,指尖轻勾,那枚静置的玉简应召飞起,在空中徐徐展开,万千光影流泄而出,在殿中交织成一幕幕活动的画卷。
“弟子无礼,还请师尊见谅。”她欺身而上,紧紧贴着云长青,温软的躯体毫无顾忌地压了过来,“只是……若非如此,师尊又怎会信我呢?毕竟,弟子从来都不是您最看重的那一个。”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唇边那抹病态而满足的笑意。一只玉手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竟是强迫他抬起头,直视那空中的光影。
光影流转,映出那道他曾倾注了无数心血与骄傲的身影。
光影中那人一袭白衣,容颜气度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正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冷心瞳。
只是,她那柄斩妖无数的霜陨剑,如今却在滴血,剑下伏尸的,皆是正道中人。
所施展的,赫然是他亲手所创的《无尘剑诀》,每一道剑光,每一式变化,都曾是他道心的显化,寄托着他除魔卫道的毕生信念。
可如今,这本该守护苍生的剑,却化作了屠戮正道的无情凶器,剑光过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铺满了大地。
画面中,冷心瞳一剑洞穿一名长老的咽喉,鲜血溅上她毫无波澜的侧脸。
画面中的她仿佛心有灵犀,竟缓缓偏过头,一双清霜般的眸子穿透光影,笔直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敬畏,只有漠然与……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令人遍体生寒的讥诮。
【不……心瞳……怎么会这样……】
云长青脸上那种坚不可摧的镇定终于瓦解了,只剩下一股茫然与空洞。
这正是苏清月最想看到的模样,一种病态残忍的满足感在她心中流淌。
她知道,这是她最敬爱的师尊,她不该如此伤他。
可是……她真的好喜欢师尊现在这个样子,脆弱,无助,眼中只剩下她一人的倒影。
趁着云长青失神,苏清月又凑近了些,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师尊,您难道不想知道……”
“是谁……将您眼中本该是正大光明的大弟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