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灵枢室外围的竹林深处,铁牛吭哧吭哧的伐竹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李玄的身影却并未在此处停留。他如同融入山风的一缕气息,悄无声息地掠过青翠的竹梢,向着青云主峰深处,那片被赤练仙子烈焰鞭抽得七零八落、至今尚未完全修复的“听涛阁”废墟方向飘然而去。
废墟旁,临时搭建了一座更为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寒碜的石亭。亭内,青云仙门老祖凌虚子正愁云惨淡地枯坐着。他仙风道骨的形象荡然无存,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发髻散乱了几缕,搭在额前,平添几分狼狈。身上的道袍似乎也黯淡无光,沾着些清理废墟时蹭上的灰尘。他一手撑着额头,手指无意识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捏着一枚传讯玉符,玉符上属于赤练仙子的狂暴气息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颤。
“老东西!老娘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内,那三千上品灵石要是找不回来,老娘就把你藏在地脉灵枢室夹层里那几坛子‘醉仙酿’全倒进茅坑!” 赤练仙子咬牙切齿的咆哮声,仿佛还在凌虚子耳边炸响,震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完了!全完了!
凌虚子心中哀嚎。他那点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三千上品灵石!就藏在他最信任、最不可能被发现的地脉灵枢室核心阵法的一个微小夹层里!那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利用自己对宗门大阵的掌控权限,偷偷开辟的“绝对安全点”!为了掩盖灵力波动,他甚至用了上古隐匿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那个母暴龙发现?!
更让他绝望的是,赤练不仅发现了,还精准地知道数量!这简直匪夷所思!他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凌虚子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个在问道大典前“偶遇”、一脸真诚地给他出“绝对安全藏匿点”主意的白衣青年身影…无名客!李玄!
“是那个煞星!一定是他!” 凌虚子心中恨得滴血,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跑去跟赤练承认,自己听信了无名客的“馊主意”才导致灵石暴露吧?那只会招来更猛烈的鞭子!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份憋屈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
灵石…必须找回来!否则,那几坛他珍藏了数百年的醉仙酿…凌虚子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在抽痛!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可灵石去哪了?赤练只发现了藏匿点空空如也,灵石却不翼而飞!是李玄拿走了?还是被赤练自己收走了故意刁难他?凌虚子完全摸不着头脑,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凌虚子愁得快要揪光自己胡子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
“啧,老祖这是…在演‘苦情戏’给谁看呢?”
凌虚子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石凳上弹起来!他猛地回头,只见李玄不知何时已斜倚在石亭残存的半截廊柱上,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 凌虚子瞳孔骤缩,惊怒交加,下意识地就想祭出法宝,但想到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恐怖实力和神鬼莫测的手段,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呵斥咽了回去,只剩下浓浓的恐惧和警惕,“你…你来做什么?!”
“路过,看戏。” 李玄回答得极其随意,目光扫过凌虚子手中那枚还残留着赤练狂暴气息的传讯玉符,笑意加深,“看来老祖的‘安全点’,不太安全啊?”
凌虚子老脸瞬间涨红,羞愤欲死!李玄这话,无异于在他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他捏着玉符的手指关节泛白,强压着怒火和恐惧,声音干涩:“你…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灵石…是不是你拿走的?!”
“灵石?” 李玄挑了挑眉,一脸无辜,“老祖高看我了。我李玄行事,何曾在意过那点黄白之物?”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理所当然。三千上品灵石,在他眼中,似乎真的与尘土无异。
凌虚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不是他?那灵石去哪了?难道是赤练?可赤练若拿了,何必再来逼他?
“那…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凌虚子颓然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无力感。面对这个行事毫无逻辑、只求乐子的煞星,他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李玄没有直接回答。他慢悠悠地直起身,踱步到凌虚子面前,目光却越过凌虚子,投向远处瑶光圣地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万里云山,看到那片笼罩在圣光与阴霾中的山脉。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瑶光圣地,最近不太平啊。圣物被污,弟子惨死,魔气残留…啧啧,人心惶惶。”
凌虚子一愣,不明白李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圣地出事,他自然知晓,但这与他眼下的困境有何关系?
“那污秽…” 李玄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凌虚子那张写满焦虑的老脸,“…看着眼熟。”
眼熟?!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凌虚子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玄:“你…你什么意思?!什么眼熟?!”
李玄却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随即又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圣地戒律堂那位玉玑子首座,性子最是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出了这种事,她老人家,怕是要掘地三尺,把圣地翻个底朝天吧?”
凌虚子更加茫然,完全跟不上李玄跳跃的思维。玉玑子?那老虔婆性子火爆是出了名的,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李玄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石亭角落,那里堆着几块从听涛阁废墟里清理出来的、还算完整的玉石板材。其中一块板材的边缘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材质非金非木的黑色物件,像是一个小小的令牌碎片,只露出极其微小的一角,上面隐约能看到半个极其扭曲、如同毒虫盘绕的暗红色符文。
那符文极其诡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污浊感,与瑶光圣地那圣洁的气息格格不入!
凌虚子顺着李玄的目光瞥去,也看到了那个小东西,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灵石危机和赤练的威胁,心烦意乱之下,只当是废墟里清理出来的普通垃圾,根本没在意那半个符文的特殊之处。
“啧,垃圾都没清理干净。” 李玄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嫌弃。随即,他不再看那角落,目光重新落回凌虚子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祖啊,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不如…想想怎么灭火?后院起火,烧的可是自己的根基。”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凌虚子手中的传讯玉符,又仿佛不经意般补充道,“有时候,找东西,得换个思路。盯着眼前这点‘小事’,可能会错过…真正有趣的大鱼哦。”
话音落下,李玄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在凌虚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充满暗示又云山雾罩的话语,在石亭内回荡。
“灭火?大鱼?他到底在说什么?!” 凌虚子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灵石丢了是小事?瑶光圣地的污秽眼熟?玉玑子掘地三尺?还有那个垃圾碎片…
等等!
垃圾碎片?!
凌虚子脑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他猛地扑向石亭角落,不顾形象地在那些玉石板材中翻找!很快,他颤抖的手指捏住了那个小小的、卡在缝隙里的黑色令牌碎片!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抠出,凑到眼前仔细观看!
那露出的半个符文!扭曲!阴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污秽死意!这感觉…这感觉…与天机阁内部传阅的、关于瑶光圣地圣莲污迹残留气息的描述,何其相似?!不!不是相似!这碎片上残留的微弱气息,与那“黄泉死瘴”的核心死意,几乎同源!
而那个符文…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独特的、如同盘绕毒虫的笔触…凌虚子作为仙门老祖,见识广博,瞬间认出了它的来历——那是早已被修真界列为禁忌、销声匿迹近千年的邪教组织“蛊神教”的核心标识之一!
“蛊神教?!” 凌虚子失声惊呼,浑身冰凉!圣地圣物被污,弟子惨死…是蛊神教干的?!这个邪教不是早已覆灭了吗?!怎么会重现?还嫁祸给了魔域?!
李玄那句“眼熟”和“大鱼”,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他不是在说灵石!他是在提醒自己,瑶光圣地事件的幕后真凶!而这个足以引爆整个修真界的惊天线索,竟然被当成垃圾,差点埋在自己这听涛阁的废墟里?!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凌虚子!李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故意点出这个碎片!故意引导自己发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调解”仙魔矛盾?还是…仅仅为了看更大的乐子?看蛊神教暴露后,圣地乃至整个修真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凌虚子捏着那枚冰冷的碎片,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心中翻江倒海。恐惧、后怕、还有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侥幸交织在一起。有了这个证据…赤练那边…是不是能缓一缓?圣地那边…是不是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甚至…立个大功?
“来人!” 凌虚子猛地站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精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速速去请戒律堂玉玑子首座前来!就说…本座有关于瑶光圣地血案的…重大线索呈报!十万火急!”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小小的碎片,又想起李玄消失前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煞星,轻描淡写间,就将一个足以搅动风云的炸药包,塞进了他这个“灭火人”的手里。
这“调解”,还真是…别具一格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