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人,包括本间见到的羽人的父亲在内,曾接受大正时期的复古教育,深受卷轴文化影响。即便到了昭和年代,也依旧会买来收藏。
而在中央,有一个空出来的暗槽,原本应该是用来存放某样东西的。
大概是一些军国主义思想的宣传册吧。战争结束后反战思潮兴起,这些曾在他学生时代被推崇的东西就成了禁品。再加上古贺教授在学术上激进的思想,为防落人口实,只能焚毁了它们。
于是就留下了这个,说不上是否是机关的空槽。但它确实正对着书桌,缝隙中还残留着钓鱼线和细微刮痕。
“如果是把刀藏在这里……再借由什么方式发射出去呢。”
本间支吾地说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异想天开。
但也没办法,毕竟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他高中时的挚友。
“就算如此,手法呢?是谁设置的?”樱庭警部拉来凳子,踩了上去,从暗槽里抽出了一根卡住的鱼线。
内部结构很简单,只有一颗弹簧。看样子,原本是用于装卷轴的铁盒,只要向内按压就会弹出。
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书柜两侧的生锈钉子。
“那个死者的女……”他刚想脱口而出,看到樱庭警部的目光,立刻改口,“晴、晴子女士。”
听见书房这边的动静,一直在客厅监视羽人的晴子走了进来,看见本间正指着墙角。
“这两侧的钉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想想……应该是家父当年用来固定墙纸的。后来墙纸破了,就干脆撕掉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当时来帮忙揭墙纸的,好像是他的学生。”
“古贺教授平时会忘记锁门吗?”
“怎么可能。家父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出门都会检查三遍是否锁紧。”
本间下了凳子,拿起桌上那把门锁仔细查看。锁的外壳有明显刮痕,明显要比周围更新。
按照羽人的供述,大门当时是虚掩的。他推门进去后听到异响,以为声音来自书房。
他并不是第一眼就看见教授的尸体,而是发现书房的门锁住了,打不开,才引起警觉。
这个细节本身就很可疑。如果羽人没撒谎,那最初听见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门锁明明老化损坏,为何会“打不开”?还有,大门为何会虚掩?
书房的门是朝内推开的,而大门则是向外拉开的,方向正好相反。
会不会,是羽人推开大门的那一刻,牵动了某种装置,从而间接将书房的门关上?
本间陷入了沉思。
窗外天已大亮,不知不觉到了上午。羽人靠在沙发上,困意袭来,频频打着哈欠。
“那个叫月什么的……你为什么不和警察解释清楚?”
或许是讨厌阳光,美纱把窗帘拉紧,坐到他身边。
“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把罪推到坂田身上。”
“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是你的朋友?”
“坂田……他一直对教授的文章有意见。但因为尊敬教授,从未直说,只是偶尔在我面前发几句牢骚。其实我有些知识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羽人这么在意,不只是因为友情,更因为他的住宿问题,是坂田帮忙解决的。如果坂田出事,他恐怕也会被赶出学生宿舍。到那时,他就不得不求助于关系不好的家人了。
“骗人。”
美纱那双紫色的眼睛一眼便看穿这位的男人心思。
“诶?”
“你明明说过,你是借住在学生宿舍里的。”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羽人转移话题,“美纱小姐呢,你家在哪?”
“市郊的小破屋。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夜不归宿。”
……
看着羽人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她一把揪住他的脸:“别摆出一副‘我懂了’然后失落的表情啊!”
“不……我是想起你曾说讨厌自己的工作。”
“……”她沉默了几秒,随即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就算讨厌,我也做得挺不错的。”
“可是……你明明说过,想当画家。”
“拜托,那只是玩笑,你还当真了?”美纱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刚刚就觉得你眼熟……你是不是那张报纸上——”
“不是,请你闭嘴。”她立刻打断鞠子的话,冷下脸来。
鞠子吓得后撤一步,磕巴的说道:“别……别紧张,我只是询问一下身份。”
“鞠子人很好,没有恶意。”羽人赶忙解释道。
鞠子知道自己失言,讪讪低头看着美纱手里的花,努力想换个话题。
“好漂亮的花,是月季吧。”
“昂,那边箱子里摘下来的。”
听完美纱的话,她走到变温箱旁蹲下,“这个是变温箱吗?看着像冰箱,之前室友让我帮忙向农学借,我在实验室都没认出来。”
“……不愧是鞠子。”
这个变温箱嵌在墙体中,大概是装修时就计划好用于养花。
“看上去好复杂啊,美纱姐姐能从里面取出花真厉害。”她一边说,一边视线扫到箱体角落。那是一抹暗色金属光泽,与周围设施格格不入。“这个齿轮是干嘛的?”
“什么齿轮?”羽人站起身走近。
“你看,在角落里……是装饰用的吗?”
那是个轴承样的装置,虽然箱内灯光已坏,但仍能看到细丝缠绕其下。
说起来,从头到尾都没人仔细看过这个变温箱,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尸体上了。
羽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问:“美纱小姐,你采花时,变温箱是——”
“盖子一直是打开的,我只不过是把手伸进去折了一朵。”
听完美纱的话,他看向大门,以及沙发上方的墙上还有空荡荡的衣挂。
如果线从大门内侧门把穿出,经由墙上的挂钩转角,延伸至变温箱内的滑轮,最后绕出,再拴到书房门把上……
只要大门一拉开,书房的门就会自动合上。
羽人立即冲进书房,正好和拿着门锁的本间撞了个正着。
“羽人,我有事要问你。”
“我不确定,我进门时书房的门是否是开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我在变温箱里发现了机关。”
“那就对了。羽人,我想,有人试图把教授的死嫁祸给你。”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什么人。”
“现在不是有个嫌疑人了吗?刚刚收到前方警员的汇报,坂田那家伙撒了谎——他说坐的是七点那班车,其实坐的是九点的。”
“诶?”
“去京都的车有两班,一班直达,一班要倒车,他坐的是第二班。”
“等一下……你不会怀疑坂田吧?他可是我们的朋友。”
本间叹了口气:“不怀疑他,就只能怀疑你。何况这么重要的文件让你来送,本身就很奇怪,更别说他还撒了谎。”
羽人沉默了。他想不出坂田陷害自己的理由。
“我已经跟师傅汇报了。他同意我的判断,等他回来就立刻将坂田带来现场。顺便告诉鞠子,无关人员可以撤了。还有……那位美纱女士,也可以回家了。”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是“相关人员”。幸好上头不清楚她的身份,只以为她是羽人的家属,否则自己擅带陪酒女进入案发现场,恐怕又要被骂又要挨罚。
本间拍了拍羽人的肩,把他从沉思中拉回。
“现在想太多也没用。等坂田来了再说。你也辛苦了,要一直在这儿等着。”
羽人看着书柜中暴露出的暗槽,没有回应。
“……不,我在担心的是,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