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似曾相识的天花板。
木制天花板上有几处污渍,其中一处形状如同人脸——那是他从小就怕得不行的诡异图案。
没错,这是曾经居住的布里吉斯侯爵府邸的天花板。
“我真的回来了吗……?”
格雷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他熟悉的房间。
艾亦齐王国,布里吉斯侯爵领地,领主宅邸中属于格雷的房间。
屋内光线昏暗,窗帘缝隙间透进一丝阳光。
他拉开窗帘确认——太阳正从东边的山峦后探出头。
“呃……唔姆!”
格雷激动得屏住呼吸,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的景象:山丘上的宅邸、周围的森林、远处的城镇……
千真万确,这是他曾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故乡景色。
“救世圣女布萝莉娜·卡玛希尔比亚……衷心感谢您!”
他真的回来了,一切可以重来。
曾经被魔女践踏、焚烧的故乡,终于有机会夺回。
“这次我一定会守护好它,绝对……!”
格雷流着泪,立下决心。
被“灾厄魔女”毁灭的故乡、覆灭的国家、失去的百姓生命——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他在心中发誓,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守护一切。
“首先,得确认当前的状况……”
他强忍着如瀑布般的泪水,走向房间角落的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日记本——
——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
“最后记录的日期……正好是十年前,我十五岁的时候。”
十年前,正是“灾厄魔女”出现、国家灭亡的五年前。
他目光扫过日记本上如报告般机械的文字,逐一拾起当时的记忆。
“对了……今年会有旱灾,导致收成减产……”
他手托下巴沉吟:
“灾厄魔女”的灾祸固然必须回避,但或许还有其他可以避免的不幸。
拥有未来的知识,不仅能规避悲剧,若运用得当,甚至能带来益处。
“但绝不能将圣女的恩赐用于邪途。当务之急,是为旱灾做好准备……”
“打扰了,格兰妮殿下,您醒了吗?”
敲门声响起,一名青年推门而入——他无需等待回应就进来,显然是格雷极为信任的人。
“我把早餐端来了,今天早上做了您喜欢的浆果三明治。”
来人是身着执事服的青年,与格雷同龄,留着柔软的棕色短发——
——他是格雷的专属执事,也是青梅竹马,名叫莱山德。
看到莱山德活生生站在眼前,格雷再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但很快,莱山德方才进门时的话被理智拾起,在格雷脑中回响。
“莱山德……”
她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询问莱山德为什么叫自己“格兰妮”,却猛然听到和自己说出的完全一样的话语,以别人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她慌忙从书桌前坐起,四下张望。
“诶?”
又来了!
这一次,她注意到自己听到的并非别人说话的声音,而是——
“难道……”
她愣住了,顿时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显得异常尖细,像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哈……?”
从口中发出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的。
虽然有些沙哑,却是一种如铃声般清脆、美丽的音色。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莱山德,希望对方为自己解惑,却看到莱山德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再次环视四周,她发现窗外的鸟以飞翔的姿态悬停在半空中,被风吹起的窗帘也以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状态固定着。
似乎这里被施加了时停魔法——
——但那是不可能的。
就连女神大人也不可能令时间停滞。
——“除此之外,引发奇迹还将伴随着未知的副作用。”
格雷想起布萝莉娜的话,或许这就是引发奇迹带来的副作用。
于是他心下稍安。
既然自己无力改变,不如趁着时间被暂停,专心理解现状。
“啊,啊——”
格雷为了确认,再次发出声音。
果然,那并不是自己本来的声音。
那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还有其他的奇怪之处。
她伸手摸到喉咙处,指尖滑过,像拂过丝绸。
困惑中的她,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一样,无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没看见。
换句话说,她看不见自己的脚。
更准确地说,是眼睛和脚之间存在的障碍物,遮挡了视线。
本该一马平川的胸脯,此时存在着陌生而巨大的物体。
她的大脑宕机了。
片刻犹豫过后,她伸出葱白的手指,试着去触碰那个物体。
与此同时,电流般舒畅的快意迅速沿着脊柱爬升。
胸前也产生了一股浓烈而甜蜜的刺激感。
“这,这是……”
她对魔法了如指掌,对自己辨认幻术的能力很有自信。
但这并非幻术。
总之,胸前的东西是真家伙,而且绝非魔法制作出来的虚假的人造物。
这个柔软的物体,是生长在自己身上的。
话说回来,真白啊。
触碰到胸前的手指,想比格雷记忆中那双常见的,因为久经沙场而粗糙不堪的大手,更加纤细,更加白皙。
不如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有异常的症状汇集在一起,给格雷带来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格雷一副不安的表情,伴随着微微颤抖的娇躯一边说着 。
她来到镜子前,然后,在看到其中所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容颜之后,先是震惊,接着露出害羞到极点的表情。
这也难怪。
因为映照在其中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格雷”的身影——
——而是有着长长的灰发和极彩双眸的,美丽少女的身影。
“呃——这真的是我吗?”
是的。
没有错。
不可能会弄错。
镜子里的美少女和自己的动作如出一辙——格雷现在,已经变成了女性。
无需莱山德解释,格雷就弄清楚了他称呼自己为“格兰妮殿下”的理由。
“格兰妮……?”
她冲着镜子中的灰发倒影伸出手,一脸担忧地张开口。
倒影小姐也回忆一模一样的动作和神色。
虽然从刚才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用保守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完
全不明白意义。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因为太不可思议反而没那么强烈的失真感了。
就算是梦这也未免有些过于荒唐,不可能的事只能是在梦中出现。
这么一想她豁然许多,决定接受格兰妮的身份。
然而——另一个让格兰妮说不出话来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少女。
而是......更加简单的,也更加浪漫的,又更加愚蠢的理由。
格兰妮,仿佛雕塑化了的可人儿。
她现在就像是贝罗斯神话中的纳西索斯一样,痴痴地望着映照在镜子中“自己”的身
影。
同时她近乎无意识的,用手触碰着自己的脸颊。
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脏的跳动逐渐变得强烈。
格兰妮内心的叫喊愈发大声。
就像是通过视觉传达的信息,一份份破碎的图像,正在不断蹂躏大脑一样的感觉。
总之,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无比可怕——同时也无比甜美的感情。
外表自不必说,换成任何审美,有着任何信仰和习俗的人,遑论国家种族。只要是个审美正常的人,都会不禁称赞格兰妮的美貌。
美丽。
非常美丽。
细长的双眸,端正的鼻梁,充满光泽的嘴唇,精致的五官浑然天成。
而这些搭配起来又保持着如同奇迹般的平衡,就算说是至高的艺术品也不为过。
但很快,布萝莉娜和同伴们的忠告在脑中回响:
圣女引发奇迹,不是让自己在这陶醉的。
“哼!”
为抑制冲动,格兰妮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脸上。
一拳不够,又接二连三地挥拳。
而时停的结界似乎感应到了格兰妮的决心,随着她的拳头消逝。
“诶?殿、殿下,您在做什么!?”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您都流鼻血了!”
“真的没事……这点伤马上就好。”
她又补了一拳,然后深吸一口气,这一拳是因为别的理由——
——不能透露回归未来的秘密,这比想象中更艰难。
何况格兰妮身负“无法说谎”的限制,连笨拙的掩饰都做不到。
“您、您真的没事吗……?”
“嗯,没事。”
“突、突然打自己,怎么看都有问题啊……”
“别在意。先把早餐放在桌上。”
“啊?好的……”
莱山德困惑地将早餐摆上餐桌:
“今天有浆果三明治、抹茶,还有炒蛋……”
“唔唔!”
“殿下,您又怎么了!?”
熟悉的厨师做的料理让她感动得差点又哭出来。
“我没事……!”
“明明就有事!您到底怎么了!?”
面对惊慌失措的青梅竹马,无法说谎的格兰妮表情紧张,只能搭配着微弱的气音反复念叨: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