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然。”
“好心的先生，只需要一些路费便可。”
重新抬起头来时，加布里埃尔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而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然而看上去似乎就要打算给加布里埃尔“借钱”的男人， 叹了口气以后却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默。
加布里埃尔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愿意“借”当然是很顺利了......但就算他不打算那样做，加布里埃尔也不会觉得很奇怪。
物色目标只是第一步，之后的过程都是试错。
“借钱”。
对于人类来说，借钱只是一件相当不起眼的事。
被陌生人借钱了以后拒绝的人，也不会特别记得对方的模样和姿态。
所以加布里埃尔不用担心会在借钱失败的情况下被谁牢牢记住。
......而那些没有拒绝加布里埃尔借钱的人嘛。
那就是他的目标了——被记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加布里埃尔并不是小偷小摸的盗贼，做不到悄无声息地顺走别人的钱袋。
以他的手段和本事，要从别人的口袋里捞出钱币来，那就必须要通过接触——不论是本人、书信、还是第三方。
生意与交易，本身就是人与人之间通过联络进行的活动。
虽然“扮演神使”这种事，在初期还是采取保守态度、减少被人惦记的可能性比较好。
但必要的曝光也是必要的。
不然就没办法赚到钱了。
——在那之前，要按照计划将第一个目标好好钓上钩才行......所以耐心也很重要。
明知这点的加布里埃尔，看着男人从答应要借钱到突然停下了动作，也没有感到急躁。
......然后，过了约摸5秒钟的时间，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自己腰间取下了一个深色的束口布袋。
“20个铜币够了吗？”
听到男人话语内容的瞬间，加布里埃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一抖。
“——足够了，好心的先生。”
......20个铜币，打发流浪汉吗？
住店的押金都不止20个铜币！20个铜币能干嘛！
虽然心里忍不住对款项的数额吐槽，但加布里埃尔没有表现在脸上。
......毕竟也不是冲着这笔借款来的。
“好心的先生，再次为您的善意感恩。”
“您的美德，正如我等所见——您一定会为这份善心得到回报的......”
“唉好了，别说了！这算不上什么。”
男人逐渐有些不耐烦，将两串铜币塞到加布里埃尔的手中以后，就摆摆手示意他走。
加布里埃尔站起来以后，露出了有些局促的表情。
“这......”
“......要不我在您这儿买一些树果......”
“你不是没钱吗，还买什么？”
装得像是因为领受了好意而愧疚的旅人，加布里埃尔的声线都变得温和内敛了许多。
“借到钱了就走吧！你们不是要赶路吗？”
在尚未开张的店铺与枯萎的树影之下，坐在装着一半容量树果的木桶旁，男人挥挥手，示意两人走开。
加布里埃尔握着帛曳的手，犹犹豫豫正要作势离开，却在离开前，又转过身来面对着男人。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被两人直勾勾地看着，卖树果的男人也莫名有些心慌。
主要是，褐发的男人身后那个女人。
明明视线和面容都在头巾和发帘之下看不清楚，却又好像可以感知到对方的视线。
在男人的眼中，那个褐发的男人转过身去，和被他称作“妹妹”的人物凑在一起——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然后，妹妹点了点头。
男人随后也重新转过身来，看向自己。
......要演出的戏码都已经顺利上演了。
加布里埃尔暗道顺利。
接着，按照计划中预想的那样，加布里埃尔开口道：
“请问......这样问或许有些唐突，但请您谅解这份冒昧——”
“——您有什么愿望吗？”
......那声话语的声线相当空灵，在男人听来简直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虚无缥缈。
“......愿望？”
他重复了一次加布里埃尔的问题，一时间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
“是的，您的愿望。”
加布里埃尔也用那刻意压轻的嗓音，仿佛唱诗一般念出句子——还特意用了古语，让它们听起来更加具有神秘色彩和陌生感。
“既然您出于善意帮助了陌路的旅者、又不求回报地婉拒了报酬。”
“我等会在此行的旅途上，为您的心愿祈祷它的实现。”
“只是......”
说到这里，加布里埃尔微微顿了顿才继续，“可否请问，这样好心的您，这样善意的您，心中最想要实现的愿望，此刻是什么呢？”
闭上眼、轻声细语的他，此刻看起来就像个虔诚的信众一样。
“......愿望。”
“应该是，再见一次我的儿子，之类的吧。”
深思沉吟片刻，坐在地上、手搭在一旁木桶上的男人，低着声音喃喃道。
“不过是不可能的事罢了。”
“诶，儿子吗，您......”
“喂，你也知道再问下去不会让人爽快吧，差不多就可以了。”
男人再次不耐烦地开口打断，“钱我也借了，没打算要你还，带着妹妹赶紧赶路去吧，丝狄伦离这里可不算近，要是明天晚上没进城，你们可没地方睡觉。”
“......”
“......我等这便启程。”
“好心的先生，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这样说着，褐发的男人牵着帛曳的手转身离开。
加布里埃尔捏着手里的20个铜币，此刻心里暗暗后悔。
......倒不是后悔好像听到了什么很遗憾的故事。
他玛门的。
这可不像是，帛曳能帮他办到的事。
“神迹”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不，真正的“神迹”或许也能做到——这也说不准吧。
......如果他的儿子是夭折了，真正的神迹可以让他夭折的儿子显灵......神迹是这种东西吗？
......加布里埃尔的计划，本来是物色了一个目标以后，就先放低姿态、摆出一副受困的旅人模样去和对方接触。
如果可以向对方“借到路费”，就“理所当然”地提出回报对方的方案。
当然，就算说什么“回报”，加布里埃尔也不会去帮对方完成。
“现在正要赶路没有时间”、“本来就没有钱所以爱莫能助”、“妹妹身体不好需要立刻看医生”，加布里埃尔会用这些借口，避开对方“具体”的要求。
作为“当下无法回报的替代方案”，他会转而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愿望，“自己和妹妹会为这份愿望而祈祷”——当然，实际上加布里埃尔会试着让帛曳完成这份心愿。
这样，被私下接触、又被实现了愿望的那些人们，就会因为“最近只将愿望告诉了那两位旅人、如今却已经被实现”的原因、自然而然地联想到：
“......什么，难道那两位的身份——”
......在潜意识中，会让人将这样的推测与加布里埃尔和帛曳接触时的记忆联系起来。
届时，联想到加布里埃尔那唱诗一般的语调、帛曳神秘莫测的模样。
“被问及的愿望被突然实现”，就会变成——
“......偶遇并且帮助了神使，通过了对方的考验，因而得到了回报”。
变成这样的事。
这本来是加布里埃尔理想里很完备的前期方案。
现在因为男人的愿望是“想见儿子一面”，而陷入了一个难关。
——但好在，加布里埃尔也不是没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