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秋记得那是自己刚到北极星的第二年，迎着漫天大雪，他和观海特工学院的同学一起踏上了前往乡下的路。

北极星人很喜欢劳动，尤其是他们的官方人员，如果说政府的公务员和军队去帮民众干活倒也罢了，就连他们这些特务也逃不过下乡干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傅春秋在内的‘参商星留学生’。

虽然玩家还要上学这件事挺招笑的，但这个世界上人永远需要靠学习提升自我，哪怕不在学校学习，也会在企业、军队甚至是社会上以各种方式学习，只不过可能从‘学校教育’变成了‘企业培训’、‘军队训练’、‘社会磨练’之类的名头。

战后北极星需要一批能够将北极星情报体系与参商星情报体系对接的特工，他们将充当北极星在参商星相关领域的‘抓手’，因此北极星有针对性的挑选参商星相关人员送往北极星培训，以便于今后能够将他们派回参商星进而为北极星所用——傅春秋就在被选中的参商星人员之列。

他并不反感从事体力劳动，他只是不想为北极星人从事体力劳动，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去帮参商星人。

北极星人永远都是不修边幅的，做起事来十分粗糙，比如这么冷的大雪天，一众观海特工学院的学生坐在连帆布都没罩一层的卡车上，忍受着北极星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所带来的颠簸感，就像被人拐卖的孩子一样被运往他们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虽然穿的厚实又身为体质过硬的玩家，但傅春秋还是不由得感慨北极星异常的天气——尽管在当地人看来这是很正常的天气，可对他这个南方人来说，在他温暖的家乡根本不存在这种天气。

颠簸了一路，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北极星首都星河市东北方向大约一百二十公里左右一个叫做‘大黑牛子’的聚居点。

北极星的地名总是这么奇特，诸如‘红高粱’、‘玉米棒子’之类的地名已经算是相对正常的了，离谱的地名像什么‘万家坟’、‘臭鱼篓子’、‘尥蹶子’之类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仅不雅，甚至还沾点儿不吉利的寓意。

大黑牛子这座聚居点也不好说究竟是镇子还是村庄，就和北极星其他定居点一样，柏油路连接着乡村土路，金属护栏连接着木制围篱，要说它是乡村，偏偏中心地带还有个花园，可若是以此说它是城镇，你又能看到街道上慢吞吞找不存在的草来吃的黑牛——总的来说，就是介于城镇和乡村之间，或者说二者兼具。

一行人的工作很简单，清理镇外公路上的积雪——其实这种事情找个能操控火焰的玩家就行，但为了避免融化的雪把地面冻成‘滑冰场’，北极星人并没有这么做。

从一点可以看出，他们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抽象的事情，但在一些基本常识方面永远都是智商在线的。

由于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也只得暂时休息，等着明天起早开始清雪。

北极星的冬季是很难熬的，不仅天冷，而且还黑的早，如果赶上白天下大雪，那基本上一天也干不了什么。

按照带队的北极星司机的说法，他们来时的这条路具有战备公路性质，必须时刻保证畅通，可这里的土质松软本就不适合修路，为了方便运输硬是在这里修了一条路，奈何公路修好后来往的车辆均是满载甚至超载的货车，以至于这里的公路每年都得修一次……

今年已经入冬就这么大的雪，估计也没办法修了，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但路可以暂时不修，雪必须要清——这也是傅春秋等人来此的目的。

和问个路都恨不得收钱的参商星人不同，北极星人对待自己同胞的时候非常慷慨，他们每周都有一天‘自由劳动日（Free Labor Day）’，在傅春秋看来这应该叫‘免费劳动日’，因为这一天几乎每个北极星人都要无偿劳动，尤其是劳动的项目往往和自己的本职工作无关……

世界大战前，参商星媒体就经常报道北极星科学院强迫人民无偿劳动之类的新闻，当时傅春秋只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很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新闻里发生的事情居然会应验在自己身上，当这一切朝自己迎面扑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没有闪躲的机会了。

傅春秋站在河边，看着早已冰冻的河面，他不由得感慨造物主的神奇，明明身处在同一块陆地，气候差距却如此之大——在参商星南部的天涯岛，一年甚至可以种三季水稻，而在这里只能种一季。

不同的饮食风格、不同的生活习惯乃至不同的意识形态……正是诸如此类的不同早就了东大陆四分五裂的对立，傅春秋也曾渴望过‘东洲统一’，但那时候他所畅想的是参商星完成统一伟业，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被别人所‘统一’……

河边有一座大雪丘，足有五六米高，也不知镇上的人为什么要把清出来的积雪堆的这么高……打算堆雪人吗？

傅春秋摘下手套，轻轻拍了雪丘一把，由于天气寒冷，雪丘冻的很结实，摸上去很光滑，这一掌拍下去只沾上了表面少许的雪花。

看着手上融化的雪水，傅春秋搓了搓手指，寒意透过手指直达内心，就仿佛那不是雪水，而是血水一般……

如果参商星没有输掉战争……自己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似乎有什么动静？

傅春秋退开几步，看向大雪丘顶部。

只见大雪丘另一侧爬上来一个人，看起来是个小女孩，傅春秋心中纳闷，这大雪丘周围一处可供攀爬的着力点都没有，一个小女孩怎么能爬上这么光滑的雪丘？

正沉吟间，只见那小女孩取下了背后的物件，将之扛在肩上，缓缓在雪丘上站起身体。

傅春秋一见到那东西，脸色立时为之一变，那是一支被北极星人称作‘草泥马’火箭筒的反坦克武器，学名应该叫‘羊驼-7’型火箭增程式无后坐力炮，通常使用超口径战斗部贯穿敌方装甲——‘草泥马’火箭筒之类的名字不过是北极星人起的俗称，他们非常喜欢给各种各样的东西起外号。

傅春秋来北极星这两年早已对北极星人崇尚暴力的风俗有所了解，但一个看上去不过初中生年纪的小女孩扛着这种危险武器站在雪丘上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他目光顺势看向对面，并没有看到任何疑似标靶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女孩扛着这东西是要做什么……

难道她准备把自己这个异乡人当做靶子？

傅春秋摇了摇头，抛开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再怎么想对方也不可能用反坦克武器瞄准只有几米距离的……

‘轰’的一声巨响将傅春秋的思绪拉了回来，伴随着四散纷飞的冰屑，他目光转向河面，之前还冻上的河边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偌大的冰窟窿，而且冰窟窿周围正在迅速龟裂，原本可以供人通行冰面现在已经不再安全。

假的吧……

傅春秋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近的距离甚至都不足以启动火箭发动机……怎么可能……而且这么大的窟窿，用的是高爆弹？高爆弹也不足以炸出这么大的窟窿……难不成又是北极星特色的‘超量装药’，万一弹片伤到人怎么办？

傅春秋抛下胡思乱想，他并不是特别在乎那个北极星小孩的生死，他只是觉得自己要因为弹片而死在河边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傅春秋转头看向小女孩，发现小女孩已经从雪丘顶部消失，他急忙跃过雪丘，发现雪丘另一侧已经塌了大半，而那小女孩正在雪丘旁的冰窟窿中挣扎。

这座雪丘本来就是一半在岸边，一半在冰面上，塌了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不知怎么，那枚火箭弹把冰封的河面炸出一个窟窿后，短短数秒间，周围的冰面都随之开裂，雪丘的稳定性被破坏，转眼间已经有小半个雪丘滚进了冰窟窿。

糟糕！

傅春秋暗叫不妙，那小孩在冰窟窿中根本无处使劲，要是这么多积雪滚进去，那孩子就死定了……

他虽然不喜欢北极星人，心中也因为这个小孩近距离使用火箭筒差点波及自己而不满，但要他亲眼看着一个小女孩掉进冰窟窿里等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傅春秋看准机会飞身跃起，身体近乎腾空般掠过冰窟窿，伸出一只手抓住小女孩衣领，随即右脚在裂开的冰面上用力一蹬，准备在冰面破碎前跃回岸边，可这一脚还没踩实，冰面便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而轰然裂开，他整个人连同还没抓稳的小女孩一同落入冰窟窿中。

傅春秋来不及细思，他并不会水，虽然在水里泡个一时半会没什么大事，但小孩子可撑不过去，对方整个脑袋都要被水淹没了……

他急忙扑腾几下，这里的水深超过他的想象，他双脚在水中根本踩不到任何借力点……

傅春秋无奈之下，只得抱住小女孩，尽可能高高托起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岸边游去。

他的救人姿势其实颇为好笑，一只手扶着对方的脑袋，一只手扣在对方的腿间，但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自己的姿势文雅与否根本就无足轻重

若换作旧民，像他这种姿势是托不起任何人的，光是体力就支撑不住，也就是他作为玩家的体质才能禁得住他这么干。

几经周折，傅春秋终于把女孩送到了岸边，看着面积几乎扩大到河对岸的冰窟窿，他只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以前也发生过……

是在哪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