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潜者,意味着脱离自己所属的时间,他们将抛弃作为“人”的身份,变成一个潜伏在暗处的“鬼”。

一场被精心安排的假死,亦或是无限期的失踪,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潜者必须完成与过去身份的切割。

这就是脱钩。

张世霖在2018年的第一个晚上是在伤的家里度过的。

那是一座老旧的小区,楼道之中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电线,空气中弥漫着饺子馅的味道,如果不多加注意,还可能不小心踢到被摆在地板上的垃圾。

但伤的家却很干净,大门将这个有些拥挤的空间与外界分割为了两个世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温暖柔和的灯光,朴素但足够温馨的装饰,还有摆在沙发靠背上的龙猫玩偶...

张世霖听着隔壁夫妻的吵架声。

看来即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也有人在努力地经营自己的生活。

“妈妈这几天都不在家里,张世霖先生就睡在客房吧。”拖下了外套的伤一下子倒进了沙发里,十分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明明有个刚刚认识了一天的男人走进了你的家...你还真是心大啊。”一路走来,张世霖的肚子里平添了不少怨气,无意间就连语气都变得刻薄了起来。

“哦?难道张世霖先生会袭击我吗~”伤趴在沙发上,将龙猫玩偶抱进怀里,有些俏皮地晃动双腿,带着坏笑的脸庞点缀上了红晕。

“...你也太自来熟了。”这下轮到张世霖不知所措了。

“张世霖先生,那个箱子里装着什么?”得胜的伤满脸得意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充满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张世霖手里的皮箱上。

皮箱看上去十分老旧,甚至于镶边都褪色了。

“自己去翻笔记。”他十分干脆地结束了对话,拎着箱子走向了客房。

...

...

许多潜者在执行任务的第一个晚上都会失眠,张世霖也不例外,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个人来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检查着自己的手表,那是用来和时空管理局沟通的工具,几乎伴随了他整个潜者生涯。

可最近,他总是觉得这个玩意越来越膈应人了。

“塞万提斯,如果你能听得见...就再和我说说话吧。”手表的另一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男声、女声还有各种动物的吼叫声夹杂着混乱的电波,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寻找她存在的痕迹,但听了半天仍旧是一无所获。

“张世霖先生?”少女推开了房门,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世霖,月光照在他肌肉饱满的手臂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就像是一个破碎的人被硬生生地缝回到了一起。

少女走到了冰箱前,从里头拿出了两个橘子,其中一个递给了张世霖。

“这是你的母亲?”

张世霖指着一张挂在电视机旁边的照片,五岁的伤站在一个女人的跟前,两人幸福的笑容停留在了凝固的时间里。

“是的。”伤点了点头。

“严格来说应该是养母吧。”

“您怎么知道...?”

“我手里有你的档案。”张世霖头也不抬的拨弄着手表,语气冰冷又生硬。

“说实话,我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你。”

伤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潜者一般会从两类人中选择,第一种是社会联系极淡,总是独来独往的人,因为这种人消失了也不会对时间线产生什么影响。”

“另一种就是那些痛恨着自己的处境与时代,拥有足够动力成为潜者的人。”

张世霖说完,冷漠地望着有些窘迫的伤。

“你是哪一种?”

“我...”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可以删除你的记忆。”

“我有自己的原因...”伤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十分坚定,第一次,她直视了张世霖如同鹰隼般的眼神。

“...那我们来谈谈这次的任务。”张世霖岔开了话题,他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你知道红线屠夫吧。”

伤点了点头。

“我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从来没有被抓到过的杀手居然和我处于同一个时代。”望着少女沉重的表情,张世霖的内心毫无波澜,与卡夫丁时代的种种相比,红线屠夫的所作所为顶多算个学徒。

“我们的任务是阻止他吗?”

张世霖摇了摇头。

“一旦这个挥舞着特制匕首的疯子没有完成屠杀,将会有六个人逃过一劫,这对时空管理局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听了张世霖近乎没有感情的叙述,伤默默握紧了双拳,月光照亮了她充满不甘的脸。

“这样...太残忍了。”

“与时间线的稳定比起来,六个人的性命算不上什么。”张世霖低头望着手表,这个时代的人跟他想的一样,充满了无药可救的天真。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红线屠夫作案的过程中,按照时间议会的指示去做一些调整。”

他叹了口气。

“我们要去救人,但只救一个。”

...

...

第二天,在张世霖的要求下,伤一如往常地到学校上课。

“既然时间议会没有让你脱钩,那证明你的身份一定能派上用场。”

“至于我...我会去找我们在这个时间线的接线员,要到六个受害者的具体资料。”

课堂上,少女有些无聊地在课本上画来画去,像平常一样度过了一整个上午,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她才总算有了些精神。

“伤,一起去食堂吧。”她的朋友们站在班门口挥着手,但人在心事重重的时候往往吃不下任何东西。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少女委婉地拒绝了。

她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写在课本上的五个名字。

“杜思婷,苏棠,纪婉晴...林眜川,陆远洲——都在这里了,红线屠夫的第六个受害者从来没有被确认过身份,想找出这家伙这需要不少功夫。”

在新宁浦公安局的刑警大队,老警探将一沓文件交给了藏在阴影中的张世霖。

时间管理局对于时空的掌握是宏观的,只有在进行调整时才会想起分布在时间线各处的接线员,利用他们对节点的详细信息进行调查。

张世霖接过了文件,快速地翻看了起来,在翻到林眜川的时候,他的表情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了?”

“我逐渐理解了,时间议会保留那个菜鸟身份的用意。”

...

...

“还需要红线屠夫再动手一次吗...”伤在走廊里散心,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丝毫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书堆。

砰。

“啊啊...抱...抱歉,我没有看见...”一个头发很长的女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是那么紧张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

“没有受伤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没事啦。”伤借着女生的手站了起来,开始帮她捡起散落满地的书本。

“谢谢你,明明是我没有看到路!”女生全身像是缩在了一起,全程不敢和伤对视。

“其实是我的错啦...”伤带着歉意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了女生,但当她的视线微微下移,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在笔记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林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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