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早已沉淀,取而代之是窗外夜风送来的、若有似无的凉意,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潮湿气息。
风的手指拨弄着窗帘,纯白的布料被一次次卷起又落下,像是幽灵无声的裙裾,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复舞动。
奥莉薇娅意识昏沉的蜷缩在病床上,在混沌梦乡的浅滩内漂浮。
睡意并不安稳,像一张随时会撕裂的薄纱。
那股凉意似乎能穿透薄被,渗入骨髓,让她在模糊中本能地缩紧身体,寻求一点可怜的暖意。
然后,一股香甜的气味,出现了。
不是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草药的味道,更不是泥土的味道。
它像是一条甜腻冰冷的蛇,无声无息地钻入鼻腔,滑过喉咙——
最终直抵大脑深处,最原始的角落。
浓烈,腥甜,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败的醇厚——
那是血液的味道。
被某种力量无限放大、提纯,浓烈到足以唤醒沉睡的野兽,香甜而浓烈的味道。
紧闭的眼皮下,奥莉薇娅的眼球,开始剧烈地颤动。
身体深处,某种被精心囚禁的东西猛地撞开了牢笼。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带着魔鬼的渴望。
她无意识地侧过头,脸颊蹭过冰冷的枕套,紧闭的牙关传来一阵尖锐的、被硬物抵住的刺痛感。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猩红的光泽,瞬间取代了原本清澈的浅粉色!
瞳孔在黑暗中,危险地收缩成一道冰冷的竖线。
月光透过晃动的窗帘缝隙,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属于人类的、柔美的面孔,此刻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妖异——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上等的骨瓷,两颊却晕开一片不自然的、带着情欲般的潮红。
银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宛如凝固的月光。
最为刺目的是那两枚探出下唇的、森白锐利的尖牙,在唇间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微微张着嘴,无意识地喘息着,迷离的眼神,空洞地投向天花板,灵魂已被那甜腻的腥气,彻底俘获,沦为囚徒。
身体在行动,意识却沉在黑暗的海底——
是最危险的梦游。
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梦游的牵引,将她带到窗边。
夜风陡然变得强劲,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哗啦一下将整面窗帘彻底掀开,露出窗外地狱般的景象——
高悬于夜空中的,再也不是温润的银白圆月。
一轮巨大、狰狞、边缘仿佛滴着粘稠血珠的猩红弯月,彻底占据了天幕!
血色的月光泼洒下来,将万物浸染成深浅不一的暗红。
浓云翻滚,像是舞台的幕布,在风的操纵下诡谲地开合。
一束束猩红的光柱,又像是舞台剧的聚光灯,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向医务室楼下,那片被精心布置过的角落。
而那里,是血液构筑的祭坛。
粘稠、暗红、几乎还在微微流动的血液,在地面描绘出巨大、扭曲而华丽的盛宴——
一摊令人作呕的“红毯”。
而在这华美地狱的中央,三个僵硬的轮廓,被血色月光,牢牢的钉住。
她们以极其怪异的姿态跪伏着,身体扭曲成非人的角度,似乎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摆弄了。
手臂高高举起,十指极力张开,指尖直指天穹那轮妖异的红月。
尸体呈现出一种混合了极致虔诚,与彻底崩溃的恐怖姿态。
她们的头颅低垂着,颈项拉长,像被虔诚献祭的羔羊,又像是被丢弃在垃圾堆里、扯断了线的木偶。
月光照亮了她们毫无血色的侧脸,照出了她们的身份。
正是白天魔药课上,那几个肆无忌惮议论海兽与魔族的贵族学生。
她们的礼服上满是泥土和凝固的血块,华丽的面料,此刻只衬得她们的死亡,更加冰冷。
血液的腥甜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灌入奥莉薇娅的感官,淹没了她所有残存的人性堤坝。
血族的本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对祭品的召唤,对猎物的渴望,对香甜血液的疯狂。
梦游的奥莉薇娅,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拉扯着向前,身体轻盈像是幽灵。
半只透明的、带着血色脉络的蝠翼虚影,在她的身后,无声展开。
虚影撕裂了单薄的病号服,在血红的月光下,投下妖异的阴影。
她向前一步,踩上了冰冷的窗台。
夜风卷起她银色的长发,与破碎的衣角。
没有丝毫犹豫,她纵身一跃。
痛苦的坠落伤并未袭来。
仅有半只的虚幻翅翼猛烈扇动,搅动着充满血腥味的空气,托着她以一种梦游的滑翔姿态,轻飘飘地落在那片由血液铺就的“红毯”边缘。
粘稠的液体,瞬间沾染了她赤裸的双足,冰凉滑腻的触感直冲大脑,却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战栗的满足。
她向前迈步,赤足踩在冰冷粘腻的血液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
目标清晰无比,正是那祭坛中心。
血液最浓郁、最芬芳的核心。
她像个被催眠的朝圣者,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潮红,一步步靠近那三具扭曲的尸骸。
她弯下腰,银色的长发垂落,几乎要拂过地面凝固的血泊。
她微微侧头,猩红的竖瞳锁定那最浓郁的血色,冰冷的尖牙在红月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嘴唇微启,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缓缓俯身,如同情人夜间的亲吻,对象正是那粘稠污秽的祭品核心。
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污秽血毯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无比清晰的嗡鸣,像是神祇的叹息,骤然从她左手无名指上爆发!
那枚艾莉丝蒂亲手为她戴上的圣光戒指,瞬间迸发出炽烈纯净的白色光芒!
这光芒毫无温度,却带着一种焚烧灵魂的灼痛感,像是最纯粹的圣焰,狠狠刺入奥莉薇娅被本能蒙蔽的感官深处!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撕裂了喉咙。
这像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奥莉薇娅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那股牵引着她、让她迷醉的甜腻腥气,瞬间被这圣洁的灼痛,驱散得一干二净。
猩红的竖瞳,在剧痛中骤然收缩!随即如潮水般疯狂褪去,伪装的、惊骇欲绝的浅粉色重新涌现。
与先前充斥的欲望不同,她的瞳孔,正因极致的恐惧,与突然的梦醒,而放大到极限!
清醒像是冰水,瞬间浇透了她全身。
她猛地向后踉跄,脚下一滑,眼看就要狼狈地跌坐在那片由死者血液浸透的污秽泥泞之中。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力量,腰肢以一个极其勉强的角度猛地扭回,险险稳住了身形。
但代价是,她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彻底地、毫无遮挡地撞入了眼前这地狱绘卷的核心。
血。
到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