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温度,是某种更虚无、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仿佛置身于宇宙最荒凉的缝隙,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模糊、溶解。脚下是流动的、没有实体的暗紫色星云,缓慢地旋转、流淌,散发出微弱的、非自然的光。头顶是无垠的、绝对的黑暗,没有星辰,没有光源,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茫。

这就是“姻缘桥”?我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是那身该死的粉色连衣裙,裙摆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飘荡,像一面可笑的旗帜。长发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梳理得一丝不苟,柔顺地披在身后。手腕上那条温润的珍珠手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纹饰的暗银色金属环,紧紧箍在腕骨上。

前方,视野的尽头。

无数条……“线”。

它们从无垠的黑暗虚空中垂落,又向着更深的虚无延伸而去。无法计数,亿万?兆亿?每一条都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独一无二的光芒。

赤红如火,粉如朝霞,橙似暖阳,金若流沙,青如碧玉,蓝似深海,紫如罗兰……亿万种色彩交织、流淌,构成一片无声无息、却又蕴含着磅礴生命洪流的“光之瀑布”。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以某种难以察觉的韵律微微颤动、流转,偶尔两根靠近,光芒便会相互吸引、缠绕,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极其微弱的共鸣嗡鸣。

这就是……人类的姻缘?亿万生灵最炽热、最隐秘、最不可控的情感,在这里,被具象成一条条冰冷、脆弱的光线?

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

一个清脆、却带着十足不耐烦的童音猛地在我身后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这宏大而虚无的寂静。

我猛地回头。

月小红悬浮在离我不远的紫色星云之上。她身上那件刺眼的鲜红小旗袍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背景中,反而诡异地和谐起来,像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灼热的烙印。头顶那两个小发包依旧顶着,红丝绳和金色小铃铛纹丝不动。

她抱着双臂,小脸紧绷,那双妖异的异色瞳里,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翻涌着极度的烦躁和……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

“看清楚了没?”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极其不耐烦地指向那亿万流淌的光线瀑布,“你的活儿!简单得要死!”她指尖随意地划过一片区域,那里有几根散发着暖橙色和青碧色光芒的细线,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相互靠近、吸引,彼此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同步脉动。

“喏!看到没?这种!共鸣超过‘牵缘阈值’的!拿上你的‘缘剪’!”她另一只小手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小巧的、闪烁着冰冷银光的剪刀,造型极其古朴,刀刃薄如蝉翼,散发着非金非玉的寒芒。“咔嚓!剪下去!把它们暂时‘链接’起来!懂了吗?白痴都该懂了!”

她手腕一甩,那冰冷的银剪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剪刀入手冰凉,几乎没什么重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切割灵魂的锋锐感。

“这……这就行了?”我低头看着这把所谓的“缘剪”,再看向那亿万条流淌不息、代表着无数人命运轨迹的光线,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这工作……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废话!”月小红翻了个白眼,异色瞳里的鄙夷几乎化为实质,“不然你以为有多难?仙界最底层的苦力活!牵个线而已,又不是让你去补天!赶紧的!KPI完不成,扣的是你的仙……哦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极其恶劣地向上勾起,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是扣你可怜巴巴的实习积分!积分扣光,你就等着被打回原形,继续当你的凡夫俗子吧!哦,对了,是凡妇俗女~嘻嘻!”

那幸灾乐祸的“嘻嘻”声,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和憋屈。现在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我攥紧了手中冰凉的缘剪,目光投向那亿万流淌的光线瀑布。月小红指的那几根共鸣的线……目标明确,应该不难。

我集中精神,试图将意念投射出去,锁定那几根散发着暖橙和青碧光芒的细线。意识在亿万光流中穿梭,如同在信息的狂潮里泅渡。那几根线越来越清晰……它们纠缠的形态……等等!

我猛地睁大眼睛!

就在那几根暖橙和青碧光芒的目标细线附近,不知何时,又挤进来两根线!

一根,赤红如血,光芒极其刺目、暴躁,像一团燃烧的、随时会爆炸的火焰!它极其不安分地在目标线周围疯狂扭动、冲撞,所过之处,其他相对平和的光芒都被搅得一片混乱!

另一根,则是极其柔和的粉白色,光芒温润、宁静,像初绽的樱花。它似乎想靠近那青碧色的线,却被那暴躁的赤红线搅得无法稳定,光芒明灭不定,显得极其委屈和无助。

更糟糕的是,不知是那暴躁赤红线的冲撞,还是姻缘桥本身的某种混乱,那根粉白色的线,竟然和旁边一辆……共享单车的金属链条(?)——这鬼地方为什么会有共享单车的幻影?——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而且,打了一个极其复杂、极其顽固的死结!粉白的光芒被冰冷的金属链条死死勒住,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那暴躁的赤红线还在疯狂扭动,眼看就要撞上那几根即将达到共鸣阈值的暖橙与青碧线!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糟了!”我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猛地举起手中的缘剪!目标不是那即将共鸣的线,而是——那辆碍事的共享单车锁链!还有那死死缠在上面的粉白光线!

给我断!

咔嚓!

冰冷的银光一闪!

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保持着挥剪的姿势,心脏狂跳。

然而,预想中锁链断裂、粉白光线解脱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被我剪断的……是那根暴躁的、赤红如血的线!

它被拦腰剪断的瞬间,爆发出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断口处,赤红的光芒如同血液般疯狂喷涌、飞溅!那光芒充满了暴戾、不甘和毁灭的气息,瞬间污染了周围一大片区域!无数无辜的光线被这狂暴的赤红沾染,光芒变得混乱、污浊!

更可怕的是,那根原本只是缠绕在共享单车锁链上的粉白光线,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飞溅的赤红光芒波及,猛地一缩!它和锁链缠绕的那个死结,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在混乱中被拉扯得更紧、更死!粉白的光芒瞬间变得极其微弱,几乎要被冰冷的金属链条彻底吞噬!

而那几根原本即将达到共鸣阈值的暖橙和青碧线,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性波及,如同受惊的鸟儿般猛地弹开,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彼此间的吸引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断了链接的可能!

完了。

我握着冰冷的缘剪,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根赤红线被剪断时无声的尖啸。眼前是狼藉一片:喷溅的赤红污光,被污染混乱的光流,几乎熄灭的粉白光线,还有那几根彻底黯淡、再无联系的暖橙与青碧线……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连那亿万光流原本低沉的嗡鸣都仿佛消失了。

然后,一个清脆的、充满了极致讽刺和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鼓掌声,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啪…啪…啪…”

月小红悬浮在不远处,小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扭曲的兴奋。她拍着小手,异色瞳里闪烁着如同看到年度最佳喜剧般的、亮得惊人的光芒。

“精彩!太精彩了!”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苏淼‘前辈’!您这第一次出手,可真是石破天惊啊!一剪子下去——嚯!”

她夸张地伸出小手,指向那片被我“祸害”的狼藉区域。

“暴躁程序员的红线,咔嚓!断得干干净净!这辈子跟代码过吧!温柔花店老板的红线呢?”她的小手又指向那几乎被锁链勒死的粉白光芒,“喏!跟共享单车锁链缠成中国结了!死得透透的!至于本来该成的那一对?哈!早被吓跑啦!”

她放下手,抱着双臂,小脑袋高高昂起,鲜红的小皮鞋在虚空中得意地轻轻点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异色瞳里的鄙夷和嘲弄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向我。

“我就说嘛!”她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凡人的智商,就算披了张仙女的皮,也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就这水平,还妄想掌控姻缘?趁早滚回你的下水道去当老鼠吧!仙界?呵!你也配?!” 那声“呵”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快意,仿佛她长久以来的憋屈和怨恨,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异色瞳里闪烁着大仇得报的、毫不掩饰的狂喜光芒,正准备再给我来几句更恶毒的“点评”——

“叮铃铃——!!!”

一阵极其尖锐、极其急促、仿佛金属摩擦刮擦灵魂般的铃声,毫无预兆地、疯狂地炸响!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月小红自己!

是她手腕上系着的、那对一直安静垂在发髻边的、小小的金色铃铛!

此刻,那对铃铛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疯狂地、高频地震颤起来!发出的不再是清脆悦耳的叮铃声,而是刺耳欲聋、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嘶鸣!金铃表面甚至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红色光芒!

月小红脸上那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僵住!

如同被最恶毒的冰咒瞬间冻结!

她的异色瞳猛地瞪大到极限,里面翻涌的狂喜和鄙夷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所取代!小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一点粉色的舌尖。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按住那疯狂嘶鸣的金铃,动作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

嗡!

一道血红色的光芒,毫无预兆地从那对疯狂嘶鸣的金铃中激射而出!

那红光在她面前三尺的虚空中骤然停滞、凝聚!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

只有三个由最纯粹、最粘稠、仿佛由凝固的鲜血书写而成的、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巨大篆字,如同烙印般,凭空悬浮在幽暗的虚空之中,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燃烧,在滴血:

「仙!谕!降!」

血光刺目,将月小红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惨白如纸的小脸,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紧接着,在那三个令人心悸的血色大字下方,一行稍小、却同样由粘稠血光凝聚而成的文字,如同判决书般,冷酷地、一字一句地浮现出来:

「见习仙女苏淼,首务重大过失,致三缘线崩毁,一缘线濒绝。」

「督导仙童——月小红!」

当她的名字被血光勾勒出的瞬间,月小红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血字继续冷酷地浮现:

「因督导不力,监察失职,负不可推卸之连带责任!」

「现即刻褫夺‘督导仙童’之位,降为‘实习助理’!」

「责其全力辅佐见习仙女苏淼,戴罪立功,弥补过失!」

「若再出差池——」

最后四个字,凝聚的血光骤然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刺眼,散发出的威压几乎要将周围的紫色星云都冻结!

「开!除!仙!籍!」

嗡——!

血字凝成,悬于虚空,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那对疯狂嘶鸣的金铃,在仙谕显现完成的瞬间,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骤然停止了震颤,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本安静垂落的模样。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月小红僵石化在原地。

她仰着小脸,死死地盯着虚空中那如同血烙般的仙谕。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灰败的空白。异色瞳里,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小小的身体保持着那个微微抬手、想要按住金铃的姿势,僵硬得如同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仙谕散发出的血光,冰冷地涂抹在她惨白的脸上,映照出她眼中那一点点碎裂开来的、名为“幸灾乐祸”和“高高在上”的残渣。

我站在原地,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手腕上那个冰冷的暗银色金属环,此刻却微微震动了一下,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金属环表面浮现出一行细小的银色篆字:「实习仙女·苏淼」。

看着虚空中那血淋淋的仙谕,再看看对面那尊彻底石化、仿佛连思维都被冻结的小小“石雕”。

一股极其荒诞、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报复性的巨大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心中所有的憋屈和愤怒!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那枚刚刚浮现出身份的实习工牌。然后,我迈开脚步,高跟鞋(幻化出的?)在无形的紫色星云上踩出无声的涟漪,一步一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从容的、甚至有点恶劣的笑意,走到了月小红的面前。

她依旧僵立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血字,仿佛还没从那毁灭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我微微弯下腰,凑近那张惨白、僵硬、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小脸。

然后,伸出一根纤细的、属于“仙女苏淼”的手指,轻轻地、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力道,戳了戳她冰凉、光滑、如同上好瓷器般的脸蛋。

触感微凉,弹性还不错。

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充满了戏谑和扬眉吐气的轻快语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喂,小·红·助·理~”

我满意地看着她空洞的异色瞳因为我这个称呼而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针扎到。

“还愣着干嘛呀?”我笑眯眯地,又戳了戳她另一边脸蛋,欣赏着她眼中那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的、混合着滔天屈辱、难以置信和彻底崩溃的复杂风暴。

“该干活了哦~”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小恶魔,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姻缘桥下那亿万光流中最刺眼的一束。

“快叫前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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