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感到呼吸都停滞了数秒,直到卡莉雅尔那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的话。
“他死了,跳湖自杀,你有什么头绪么。”
不是审问,而是漫不经心的询问。
敌意没有指向她,而是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塔可确定自己现在是安全的。
她摇摇头。
“嗯。”
卡莉雅尔将视线重新移向窗外,没有继续说话,她仿佛就是一时兴起提了个问题,并不对得到答案抱有期待。
【他怎么会突然自杀呢?不过她现在应该没有杀我的想法,我老老实实地估计不会有事。】
明确思路的塔可,将思考的精力放在了老鲍勃的身上。要她评价这位老酒保,她只能说短短三日,跟着老鲍勃学手艺的她,能够感到他是一位慈祥有趣的老爷子。
没有任何退役士兵的匪气,只有常年从事酒保行业积累下来的一种优雅的气质。
她甚至认为如果自己有爷爷,那也该是他这样的最好。今天被安排去料理啤酒花的她,还打算等到晚饭的时候,想办法做一顿饭给这位老爷子尝尝,报答他的指点。
顺便多和他聊聊那位同样在酒馆工作的孙女,可现在…
【一切都太突然了,完全没有真实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重生的能力削弱了生死观念,得知老鲍勃死去,她没太多的反应,就只有淡到几乎不存在的惋惜。
卡莉雅尔也没有明确的回应,塔可索性把目光看向面前的酒杯。在月光下的果酒,呈现一股琥珀般的光泽,甚是诱人,她端起酒杯,小小地酌了一口,没有着急咽下去,只是含在嘴里品味它的酸涩。
卡莉雅尔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没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学调酒?”
塔可看向卡莉雅尔,微微歪头。她不认为这位剑圣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庄园里待了三天,就她对她们这些人的了解,卡莉雅尔估计是早就藏在暗处观察着她了。
问这种问题完全是建立在怀疑她的基础上。
“你就不能回答的坚定一点吗?”
卡莉雅尔不由得笑了,随意的姿态让塔可拿捏不准,她觉得现在的这位剑圣分外陌生。
“要是您怀疑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放下酒杯,完全地面向卡莉雅尔,不再看着夜色的剑圣也面向她,绑着绷带的左手,有些慵懒地撑着下巴,塔可不难看见她那身单薄的睡裙下或陈或新的伤痕。
她皱紧眉头,在卡莉雅尔再度开口前,抢先问道:
“你是在这里养伤?作为帝国的剑圣,受了这样的伤,难道那里爆发了不得了的战事么。”
“你不知道我受伤了?”
卡莉雅尔仍是不带任何怀疑,却又平静得过分的语气,这让塔可很是不爽。
“我难道是什么万事通么!躺在草地上睡觉被你弄醒了又被打晕,现在我的酒保师傅不知道怎么自杀了,你又觉得我害得你受重伤,前辈,我要是这么厉害你们应该早把我解决了吧。”
她的炸毛也没激怒卡莉雅尔,这位剑圣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一般,微微扬起嘴角。
“几日不见,性子倒是硬了不少,你说得对,是这种道理。”
她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就走到了床榻旁,翻身上床,平躺着,不像是那英姿飒爽的帝国的剑士,只能说是一落魄的丧女。
“要是真的能把魔王早早解决了,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是啊,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一刀切只会更糟。”
塔可又喝了一口酒,嘴巴已经适应了果酒的酸涩,大口饮用也不会感到多么不合适。
【她是在敲打我吗?不像…老鲍勃自杀绝对不正常,那老爷子精气神好得很,正要享受退休生活来着。
在我喝了酒之后才选择和我继续说话,难道是酒里下了药?没这种必要吧,剑圣小姐。】
一旦开始认真思考,不会被注意到的小细节就被塔可把握。卡莉雅尔的意图先不去理会,考虑那些之前,有一点需要在意。
老鲍勃跳湖自杀的时候,卡莉雅尔应该在身边吧,她难道没有尝试救援吗?
这普遍会魔法的异世界想要短时间内淹死一个人,相当困难,而且自杀选用跳湖这种方式,未免有些太过诡异且没有效率。
“他自杀前问我,你是不是就是魔王。我回答了不是,你说奇怪不?我居然下意识想要保护你,塔可,来到麦花庄园这种危险的地方,你知道自己是魔王的事一旦被传来,你会是什么下场么?”
塔可猛地看向卡莉雅尔,这个消息确实让她惊异。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只要有人想做点什么,很容易让你的身份暴露,但是…”
卡莉雅尔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老鲍勃跳湖前的那句话。
有人要毁了她。
就是这么句话,让老鲍勃选择主动赴死,她实在是无法接受。
她能确定这件事背后,是她本该守护的人类的手笔。魔族都没有对她出手,同族就已经先一步开始行动,这让她无比心寒。
比起自己的仇恨,这样的“背叛”更让她痛苦。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塔可,都很难升起多少厌恶。
真要比较,至少这位魔王还会为教导了几日的老师突然死去多少陷入迷茫,可某些家伙只会把她们这些老兵当做能随意利用,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就能抛弃的政治工具。
【如果说对这些老鼠屎的痛恨会转化成对魔王的好感,那未免太过可笑,只是你们这些政客能否再无耻些呢?】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对像勇者那样人物的敬仰只会维持到她将魔王击败的那刻,在那之后,本来支持她的人类们,便会巴不得她早早衰弱死去。
她也不会例外,但她也是人类的一员,和无数战士一样,不求什么名誉,只求一个善终,可这样的愿望也无法满足。
卡莉雅尔感到了痛苦,也感到了无奈。
【话说,上一回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好像是自杀了?
有些记不清了呢。
对塔可做了那种事后,感受到原则被破坏的她,对一切的记忆似乎都变得虚假起来。
一只小手抓住了她随意垂在床榻边的右手,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塔可那张绯红的小脸。
“唔呃…我现在…喝醉了,你想说什么…就和我说吧!”
这孩子给自己灌了大半桶酒,肚皮都鼓了起来,卡莉雅尔第一回被这样蠢的家伙给气笑了。
“我没有想和你说醉话的意思啊。”
不用想也能猜到,塔可以为刚才的对话,是她在暗示,只有塔可喝醉了她才愿意聊天。
但是醉酒的魔王似乎特别执拗,也不管危不危险,直接倒在她身旁,双手抱住了她的腰,微烫的脸颊,蹭着她的身子。
“说嘛说嘛,姐姐,我想听你说。”
卡莉雅尔的从容,顿时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