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伊吹绪。
她今天没有穿学校那身略显宽大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套看起来与她平日形象不太一样的、精心挑选过的便服。
上半身是一件米白色的七分袖棉质衬衫,领口系着一个小巧的浅蓝色蝴蝶结,干净文静。下半身则是一条深蓝色的及膝百褶裙,裙摆随着她略显不安的站姿而微微晃动。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干净的纯白棉袜探出鞋口。
那头总是有些乱糟糟的内扣短发,今天似乎也特意梳理过,虽然刘海依旧有些长,但至少没有完全遮住她那双此刻正因为紧张和不安而微微闪躲着的、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大眼睛。
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很干净的帆布挎包的背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以及“我真的要和学长一起去理发店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的复杂表情。
啊……学长……已经到了……我、我没有迟到吧?他等了很久吗?怎么办……
伊吹绪在心里发出一阵无声的悲鸣,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
“伊吹?”悠斗凉介看着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再次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九点三十九分。
“你来得还真早啊。”悠斗凉介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说道,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自己其实也提前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事实。
“诶?!”
伊吹绪闻言,连连摆手,“不、不是的!学长!我、我没有早到!我……我应该……应该再早一点来的!”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语句也断断续续。
“再早一点?为什么?”
“因、因为……”
伊吹绪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因、因为……学长……比我……到得还要早……”
在她看来,让学长等待,是一件非常失礼、非常不可原谅的事情。
“啊……那个啊。”
悠斗凉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胡乱地编造了一个借口:“我、我只是刚好路过这边,顺便买了点东西,然后想着时间还早,就在这里坐一会儿而已。对,就是这样。完全不是在等你什么的。伊吹已经来的非常早了。”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并且恰巧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是、是这样吗?”
伊吹绪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依旧带着一丝将信将疑。
“当然是了。”悠斗凉介立刻点头,语气笃定。
“不、不过,那也就是说……学长办完了事情,今天……一整天都有空吗?不、不会因为……陪我来理发店……而耽误了学长……其他重要的事情吧?”
像悠斗学长这样温柔又可靠的前辈,周末肯定有很多重要的安排。
比如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再或者……
或者……
和可爱的女朋友约会什么的……
如果因为自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耽误了学长的宝贵时间,那她简直就是罪该万死了。
伊吹绪越想越觉得不安,攥着包带的手指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麻。
“耽误时间?没有没有。”
就算没有今天的约定,悠斗凉介无非就是在家睡懒觉,或者去图书馆借几本新的轻小说,再或者,被咲那个家伙强行拉去当免费劳动力,陪她逛街或者看一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催泪电影。
这些事情,无论哪一件,都绝对算不上重要。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对伊吹绪直说的。
“放心吧。我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而且,帮你……嗯,帮我们美术社解决一下形象问题,也算是我们社团内部的重要事务了,不是吗?”
伊吹绪听到他这么说,似乎终于彻底放下了心来。她那一直紧绷着的、小小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但却异常真切的笑容。
悠斗凉介沉默不语。
“那、那个……学长……”
伊吹绪见他突然又不说话了,有些不安地小声开口:“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啊,嗯,走吧。”
悠斗凉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或者说,并肩,虽然但中间隔着足以再塞下一个人那么宽的尴尬距离,朝着那家名为“Clover”的理发店方向走去。
周六上午的商业街,比悠斗凉介昨天中午过来的时候,要热闹了不少。
各种店铺都敞开着大门,招揽着顾客。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化妆品的甜腻气味,以及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无处安放的活力。
伊吹绪显然不太适应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她微微低着头,脚步有些不稳地跟在悠斗凉介身侧。
悠斗凉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稍微往伊吹绪那边靠近了一点点,用自己那算不上高大但也足以形成一定屏障的身躯,替她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周围人群的推搡和碰撞。
虽然他自己也同样讨厌这种拥挤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伊吹绪那副弱弱的样子,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很怪。
悠斗凉介说不出来这种“怪”到底源于何处。
在美术社那个安静的、几乎与世隔绝的活动室里,他们可以一整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却丝毫不会感到尴尬或者不自在。那种沉默,是舒适的,是令人放松的。
但是现在,走在这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即使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份沉默,却显得异常突出和令人窒息。
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氛围。
悠斗凉介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
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出来。
总不能说,啊、今天天气真不错,这种只会令气氛更尴尬的话吧。
“学、学长……”
“嗯?”悠斗凉介转过头,看向她。
只见伊吹绪依旧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双手依旧紧紧地攥着那个帆布挎包的背带,似乎正在鼓起莫大的勇气,想要说些什么。
“学、学长的……新发型……”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近乎豁出去的语气,飞快地说道,“看、看起来……很、很不错……很、很好看……!”
她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从刚才在车站广场见到悠斗学长新发型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学长剪了头发之后,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再是那种总是睡眼惺忪、看起来有些阴沉和不好接近的样子。
刘海变短了,露出了那双其实很清澈的眼眸。两侧的头发也修剪得很有层次感,让他那原本就还算端正的脸部轮廓,显得更加清晰和帅气了一些。
总之,就是比以前还要好看多了。
甚至……有点……
伊吹绪不敢再想下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如果真有鸡蛋,肯定一分钟就能煎熟。
“诶?”悠斗凉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居然用了“很好看”这种,在他看来,已经算是相当高级别的赞美词汇。
这可真是……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他把那张灾难级别的自拍照发给咲的时候,那个妹妹的评价,也仅仅是“比之前那个鸟窝头顺眼多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没想到,伊吹绪这个平时连正常说话都困难的家伙,居然会如此直白地夸奖自己。
还没等悠斗凉介从这突如其来的“赞美”中回过神来。
伊吹绪却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啊啊啊!对、对不起!学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该……不该随便评价学长的……我、我……”
“我、我不是说……学长理发之前……不、不好看……只是……只是……”
看着她这副快要急哭的样子,悠斗凉介感觉自己刚刚因为被称赞而产生的那点小小的微妙的喜悦,瞬间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无奈所取代了。
“哈哈……”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关系,伊吹。谢谢你的称赞。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新发型哦。”
“诶……?”
学长没有生气?
而且学长还笑了?
还说很高兴?
“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啊?”
“我、我刚才……冒犯学长了……”
“当然没关系。我不认为那是冒犯,伊吹这样跟我说话说我很高兴,而且能得到可爱的学妹的称赞,我这个做学长的,可是非常荣幸的。”
他回想起中村健太对待学妹们的口吻,半开玩笑地说道,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和一下气氛。
在记忆中,健太那家伙虽然总是讨不到高桥亚里沙欢心,但面对一般的女孩子,比如田径社的后辈学妹,比如文学部的文静少女啊,一些相对于现充集团相比,略显普通的女孩子们,很有一套。
被他这样称赞的女孩子,一般都会高兴。
悠斗凉介也能理解这个逻辑,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吧。
他和伊吹绪的关系算是比较熟络,这样说应该没问题。
虽然“可爱的学妹”这种称呼,让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肉麻。
“可、可爱……?”
伊吹绪听到这个词,脸颊再次“唰”的泛起红晕,甚至比刚才还要红,头也立刻深深地埋了下去,再也不敢看悠斗凉介的眼睛。
学长……学长说我……可爱……
伊吹绪感觉心跳的越来越快,她没什么朋友,除了家人外很少有人愿意像悠斗学长这样陪她说话,做她朋友,更别说夸自己了,她对甜言蜜语的抗性几乎为零。
悠斗凉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看见伊吹绪忽然一言不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搞砸了。
或许刚才不应该称赞伊吹绪的,她这是高兴吗?还是不好意思?又或者觉得自己轻浮不想和自己说话了?
“咳咳。”
他干咳了两声,试图将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来:“说起来,伊吹,你今天带了多少钱?我昨天去问了一下,那家理发店剪个头发,出乎意料地便宜。”
他记得自己昨天剪完头发,只花了一千五百日元左右。对于一家位于商业街、装修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理发店来说,这个价格确实算是相当亲民了。
“钱……?”
伊吹绪还没从刚才的“可爱”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
感觉自己的大脑依旧是晕乎乎的。
恍惚了几秒钟,然后才有些慌乱地从那个帆布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零钱包。
她打开零钱包,从里面数出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然后小声地回答:“我、我带了……五千多……日元……”
“五千?”
只是剪个刘海,再稍微修一下发型,再怎么说应该用不了这么多吧?
身为现代日本人,伊吹绪不可能没去过理发店,她应该清楚理发大概的价格。
“嗯……”
伊吹绪点了点头:“因、因为……除了理发之外……还、还有……其他的事情……可能……要花钱……”
“其他的事情?”
悠斗凉介挑了挑眉,看着她那副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以及那双微微闪躲的眼神。
“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想趁着今天出来,顺便去车站前那家新开的可丽饼店,尝尝学校里那个据说评价超高的‘草莓巧克力缤纷限定豪华版’吧?”
那家可丽饼店,最近在他们学校的女生之间,人气非常高。据说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店门口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咲那家伙要他买的草莓蛋糕就是这家店的产品。
“不、不是的!我、我不想吃……什么可丽饼。”
“是吗?”
“真、真的,我是有……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要去买……”
“更重要的事情?”
“那、那个……”
“是什么?”
伊吹绪的眼神开始四处飘忽,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悲鸣的、带着浓浓羞耻感的语气,小声说道。
“总、总之……现、现在……还、还不能……告诉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