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两位同伴,只剩下了文文。
文文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蘸着杯沿的水珠画画,看到他们回来,眼睛一亮,随即又撇了撇嘴:
“哟,看星星的回来啦?”
“王姐呢?”陆青把夏予爱在座位上放下。
“王姐还没回来呢,说是去洗手间,这都去了快二十分钟了,掉里面啦?”她半开玩笑地吐槽着。
夏予爱似乎被室内的温暖和嘈杂熏得又醉了几分,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身体一软,竟直接趴伏在了陆青的腿上。
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布料熨帖着他的皮肤,呼出的酒气浓重,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陆青……先生……”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含混不清地咕哝着,
“别……别嫌弃我,好不好?我平时……平时不这样的……真的……我今天……太疯了……”
她像个做错了事、急于辩解又害怕被抛弃的孩子,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陆青的裤管。
陆青垂眸看着腿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份毫无保留的脆弱。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其实她这个样子,比以前那种假模假样的感觉好太多了。
陆青心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笑。
那层精心打磨、完美无缺的偶像外壳终于被酒精和情绪冲破,露出了底下那个会崩溃、会懊悔、会哭唧唧的真实灵魂。
人总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无论那内心是光鲜还是狼狈。
强撑的完美,终究是累己累人的枷锁。
夏予爱似乎感受到了头顶那带着温度的触碰,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沉重的眼皮彻底合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竟就这样趴在陆青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青看着腿上熟睡的女孩,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
他抬眼看向文文:“她睡着了,你们接下来怎么办?要我帮忙叫车送你们回去,还是你们把她带走?”
文文看着眼前这暧昧的一幕
——当红偶像毫无形象地趴在男人腿上呼呼大睡,而那个看似冷淡的男人,方才揉头发的小动作里却好像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像只计划得逞的小狐狸。
“哎呀,王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文文夸张地摊手,声音压低,带着促狭,“你看予爱姐睡得多香,现在把她弄醒多残忍啊?”
“而且她这样子,送回宿舍万一被拍到多不好?陆青先生,要不……”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在陆青和夏予爱之间暧昧地扫过:
“要不,今晚就麻烦你照顾她一下?我知道附近就有家不错的酒店,很安静很安全。”
“你看,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嘛?”
她的意图昭然若揭,就是想给这对看起来在暧昧中的男女创造独处的夜晚。
陆青眉头微蹙,刚要开口。
他对这种刻意的撮合并无兴趣,想拒绝这个提议。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端着酒杯,径直走到了他们这桌旁。
灯光昏暗,但那身影和轮廓却让陆青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这位先生,”小姑娘醉醺醺地吐着酒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刚才看你玩牌的时候,手气真稳啊……这杯敬你。”
陆青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酒吧迷离变幻的灯光恰好扫过女孩的脸庞。
那是一张带着苍白、带着浓重黑眼圈的脸,五官清秀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病态的倦意。
这张脸,陆青绝不会认错。
她正是自己在无数次时间循环中,遇见的另一位问题少女。
谢琥珀!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端着酒杯来窜桌敬酒?
莫非,她也是重生了来找自己?
谢琥珀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似乎在提醒他还有碰杯的事情,陆青勉强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与对方对碰了一下。
“敬牌运。”陆青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敬……”谢琥珀醉醺醺地看着陆青,目光迷离,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敬美酒!”她忽然又开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她没有多作停留,就像径直来到陆青酒桌那般,突然又转身回去,回到了她的那桌。
独自饮酒。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谢琥珀不停地喝酒,动作近乎机械,似乎她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灌醉自己。
文文看见她这幅样子,不禁抿了抿唇,奇怪道:
“她,陆青先生,这个小姑娘你认识她吗?突然过来敬酒,然后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回去疯狂灌自己酒。”
“真是个怪人。”
陆青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不认识。”
说是不认识,那完全是骗人的。
她举着酒杯来找自己,本会让自己认为她也重生了。
可这刚敬完酒就回去疯狂灌自己……
难不成,你没有重生?
可为什么,你刚才要来找自己敬酒?
陆青不愿相信这是巧合,因为在此之前每一个自己遇见的问题少女——无论是温言絮林晓晓,还是夏予爱。
她们最后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们的重生几乎是必然。
任何对她们重生与否的怀疑,最后都会被清楚的否决。
所以,你应当也是重生归来的吧?谢琥珀。
可好像与面对其他任何问题少女时,那强烈的不适感不同的是,再一次看见谢琥珀的重生。
他的内心却只感受到一阵同情,怜悯,以及淡如花蕊消逝前最后一抹淡香般的爱。
陆青清晰地记得那一世。
与其他病态尽显的问题少女相比,谢琥珀是如此不同。
她开朗、活泼、努力上进,轻轻松松就考上了顶级大学,学习之余还帮父母看着小花店。
每一位客人走进店里,她都会热情的告知对方,每一束花那浪漫且与众不同的花语。
他甚至不明白系统为何要他拯救这样一个看似毫无问题的少女。
为了搞清楚她身上的问题到底在哪,陆青追求她,最后向她求婚。
在那时,谢琥珀脸上绽放出的那种纯粹的、巨大的喜悦,至今仍在他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想象。
一次普通的体检,宣判了她的死刑——骨癌中期。
那场与病魔的漫长战争,一点点磨灭了她的笑容和力气。
从挣扎着挥舞小拳头说“我会坚强”,到连拿起家人照片的力气都被剥夺。
他看着止痛药的效果一天比一天弱,看着推注血管的液柱越来越高。
看着她原本明亮的眸子,渐渐被虚弱与剧烈所笼罩。
陆青带着谢琥珀辗转全球顶尖医院,得到的却永远是同一个冰冷的结论:最多还能活半年。
他倾尽所有照顾她,看着她被病痛一点点吞噬,看着她日渐枯萎,最终在她生命的终点,将她抱在怀中,感受着她的呼吸渐渐微弱。
直到连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无法阻止鲜花的逝去。
那一世,他始终没能发现她有任何心理问题需要“拯救”
——因为她的问题,是命运本身刻骨的恶意。
他以为死亡能给她带来最终的解脱。
让她沉入死亡与虚无的黑夜,让她不再痛苦。
可现在,她就在这里,一杯一杯的试图灌醉自己。
在他记忆里,即使是在最痛苦难熬、吗啡都失效的时刻,她也从未选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她总是咬着牙,哪怕痛得冷汗淋漓、意识模糊,也只会紧紧抓着他的手,或是看着病房外那一点点有限的阳光。
现在这近乎自毁的酗酒……这算什么?
是重生的绝望比病痛本身更难以承受吗?
还是说……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陆青的心,被巨大的疑问和复杂的痛楚紧紧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