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从梦中惊坐而起。
一缕金色的朝阳刚照进屋里，不远处的蚊香盘里只剩下了灰白色的余烬。
窗外传来清晨的蝉鸣，小山村里依旧一片平静。
汗水已将他的衣服浸得湿透，头发都胡乱地黏在了一块儿——昨夜的噩梦让他还有些惊魂未定，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确定着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只是梦……”
虽然很清晰很真实，直到醒来后都没有忘记，但那确实仅仅只是梦而已。
桑葚长出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推开了房门。
“她应该……没事吧？”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感到不安，但当真的走到她房门前时，他却又有些不敢开门了。
或许是害怕打开门后，看到的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吧。
“……银杏？银杏？睡醒了吗？呃……”他先是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心中愈发忐忑起来，“我开门进去了啊？”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犹豫了几秒，他才终于鼓足勇气推开房门，就看见床上的少女平和地睡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褥上连褶皱都不多，似乎昨夜被抱到床上时是什么姿势，就一直是什么姿势，甚至都没有翻过一次身。
“呼……”桑葚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果然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银杏的眼皮微微颤动，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无法睁开，让她在痛苦中发出了些许含糊不清的呓语，“……我没有，从来……没有……”
“做噩梦了吗……？”
“……！”桑葚的话音刚落，银杏就猛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绿色的眸子先是流露出几许无助，而后变得有些茫然，紧接着，她似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于是那茫然就变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愤恨，“没有死……为什么？！”
“怎、怎么了？”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你当然还没有死啊……”
“夕阳已经落下，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难道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
“等一下等一下，只是变成女孩子而已，去寻死是不是太过激了点？”
银杏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用力掀开薄被，从床上爬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等她站稳，就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桑葚连忙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用力甩开了手臂：“滚开！”
“不行，你不能那么冲动啊，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我们穿越回到过去，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啊！那些错误的事，是可以弥补的啊！”
“自以为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能改变什么？你配改变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自以为是好人的废物……！”
“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改变的希望啊。”
她紧咬着银牙，那写满愤恨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讥讽和嘲笑来：“你倒是自以为能改变整个世界吗？你只不过是个没有人会在乎的垃圾而已，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什么都不是……！”
“不管什么事，就算会失败，起码也要尝试一下吧？什么都不去做就放弃，那怎么可以？”
“让开。”她的表情阴沉下来，声音冷得像是在烈阳下都不会融化的坚冰。
“不行，我不让，你不能做傻事，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就和我说，我就是另一个你，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说了你也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会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桑葚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我也想，帮你分忧，我也想知道……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却总是这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才好啊？！”
“那就去死！”少女猛然撞开了桑葚的身子，此时她那柔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像是一头发狂了的雌兽，不顾一切地朝外跑去。
“银杏——！！！”桑葚慌张地追了出去，但推开门后，又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几眼，顺着水泥小路快步来到了蜿蜒的村道上，四周一片安宁祥和，仿佛根本就没有银杏这一个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觉而已。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车铃声，他下意识转过头，就看见昨天见过的那位少女穿着另一个颜色的碎花长裙，缓缓地停在了他身旁。
她面带笑意，活泼地开起了玩笑：“桑葚~！这么早就起床晨跑哦？”
“不、不是晨跑啊！”桑葚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自行车的把手，“她……我妹妹！她跑出去了！她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可能会自杀！”
“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也跟着桑葚慌张了起来，“那那那那怎么办？”
见到对方那么慌乱，此时的桑葚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刚跑出去，应该没有跑多远，我们分头去追……不对，林清，你是从那边来的对吧？”
“诶？嗯……！我刚从镇上的市集回来呢。”
“你路上没有看到她吧？”
“没有诶。”
“也就是说，她只可能是往村子深处跑了，我们直接往深处追就行。”
“那、那快上车，我载你呀！”
“要不我来？”
“不用，我骑得很快的哦！”
“那就拜托你了！”
此时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儿，桑葚飞快地坐在了这辆旧自行车的后座上，林清则用力蹬了一下地面，晃晃悠悠地向前滑了几米，接着就踩着踏板开始加速。
“发生什么事啦？你们两个吵架了？”
“大概算是吵架吧，但不是因为吵架才这样的……她……她就是……她就是想自杀！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关系哦，总之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呢！”
“是啊……奇怪，明明不可能比自行车还快啊，为什么完全见不到她人影？”
“会不会没到大路上来？”
“除了这条路没有其他的路了啊，除非走山路……”
“有可能走山路了诶。”
“啊，我家那座山翻过去地方是……”
“那里有一座湖哦？”
“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想跳湖自杀！”
“那我们是回头吗？”
“不，现在回头来不及了，山路没法骑自行车，我们根本追不上她，再快些，我们去湖边等她！”
“嗯！桑葚，抱住我哦，不要掉下去啦。”
“好、好的！”
自行车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因为这次林清甚至站着用力蹬起了踏板，如履平地的飞驰过眼前的上坡，令二人化作了一道青灰色的风。
桑葚的耳朵里全是风声和车轮转动的‘滋滋’声。
忽然，他看到了远处拐角有个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他下意识大喊起来。
但第一个字才刚从嘴里跳出去，身子就紧跟着一歪，失去平衡地重重摔倒在地上。
“呃……！”膝盖好像已经被磨破，骨头也像是散架了似的疼，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咬着牙看向林清——她比自己摔得还惨，“你没事吧！”
“没事哦……！”她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对不起呀，我太不小心了……自行车的链条还断掉了……”
“是我不该让你骑那么快的……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别管我，她在那边哦，快去追……”
“我……”
“快去呀，我没事呢，马上就能……起来啦。”林清用手掌轻轻拍了下桑葚的后背，“去呀，不然可就……来不及了哦……”
“抱歉！我等下回来接你！”桑葚终于下定决心，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前方跑去。
拐过那个转角，就到湖边了。
他必须得再快些，可摔伤了的膝盖传来阵阵钻心的疼，让他根本没法加快速度。
“呃……再快点再快点……”他咬紧牙关，用力抓着那条受伤的大腿，搬着它让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从这里走到湖边的路并不算长，但此时却远得仿佛怎么也抵达不了尽头。
桑葚好几次都想停下短暂休息，但终究是片刻都没敢停留。
当他终于走到湖边时，感觉大腿疼得都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可他还是不能停下。
因为银杏此时已站在了湖边。
短短的十米，却将二人分隔在了生与死的两边。
桑葚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
时间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在他的双眼里，银杏正一点点地向湖面倒去。
湖水倒映着两旁的青山，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
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所有的杂念都被排除在外。
现在，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位披散着绿色长发的少女，他要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那就是阻止她。
他绝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看着她的生命在面前消逝。
十米不远。
但他却拼尽了全力。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耳边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咕咚！！”
千钧一发的瞬间，是桑葚垫在了下面，让银杏没有直接摔倒在岸边的碎石子地上。
后背被尖锐的石块滑得生疼，但他却丝毫不敢松开双臂。
而在银杏写满绝望和恨意的空洞双眸里，倒映着一片被树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蔚蓝天空，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张开那失去血色的薄唇，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