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何处传来犬吠,似是嫌这山地里的虫鸣与蛙声太过聒噪,又像是忍不住跟着它们的旋律高歌一曲。

无论形容得多么美好,乡村夜晚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聒噪。

‘滋滋哇哇’中夹杂着‘咕咕呱呱’,吵得人有些难以入睡。

桑葚在铺了草席的地板上又翻了个身,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个房间用毛巾仔仔细细的拖了好几遍——毕竟他是要睡在地上的,不好好打扫干净可不行。

不过他终究还是不大习惯睡地板,相比席梦思床,这玩意儿睡着实在太硬,才睡了一小会儿,就感觉骨头都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

今天本就累了,偏偏还睡不着觉,实在是令人感到格外折磨。

他拿起桌上已经变得有些温吞了的盐汽水喝下一大口,接着浑身舒畅地长出一口气。

虽是初夏,但因为没有开窗,所以房间里仍旧闷得让汗水止不住的从额头和后背上冒出来,让他不想躺回到那张已经变得温热了的席子上。

“家里没有纱窗啊……”他咕哝着,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这扇幽绿色的窗户。

玻璃带着些许晚风的清凉,让他忍不住将脸颊都贴在了上面。

“呼……开窗通一下风吧……”他这般自言自语的咕哝着,终于抵挡不住诱惑,轻轻拉开了窗户。

初夏夜晚的凉风顿时灌入房间里,外面山地里聒噪声响的分贝又提升了一大截,就像是贴在耳边响起的一样。

“凉快……”他眯起眼睛,感觉那颗躁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些许,而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果然不是梦啊……是再来一次的人生……”

乡村夏日的夜晚,令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去往大城市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了。

但却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就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他趴在窗台上,望向那漆黑一片的田野,感觉自己的思绪也跟着沉入了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或许,我并没有穿越,只不过是在旅店里做了一场梦,梦见了未来两年的人生,然后,从梦中醒来了……”桑葚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不过,真要是一场梦的话,她就不可能会出现了——那个来自更遥远未来的‘我’……”

田野里聒噪的声音稍稍停歇,整座山村短暂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里。

潺潺的溪水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在他的心头缓缓流淌。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但是……如果我都不关心她的话,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关心她呢?总之……明天好好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解开她的心结——最起码也应该要知道我的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那最起码从现在想办法补救还来得及,不然岂不是白重生一次了……”

桑葚的脑海里浮现出银杏那恬静的睡颜和清醒时麻木的双眼,忽然感觉有些揪心。

哪怕她并非另一个自己,那模样看着也够令人心疼的。

简直就像是坏掉了的人偶一样……

“反正睡不着,干脆就把想做的事情都写下来吧……!”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桑葚就已经坐在了窗边的桌前,而后他从抽屉里翻出自己之前刚丢进去的草稿本,找了支买来后就没怎么用过的圆珠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首先……要搞明白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让未来的‘我’变成现在这样。

“然后,尽早催促舅舅去检查身体,说不定现在还只是肝癌早期……”桑葚不断写下自己这两年里的遗憾,感觉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奔头,就连这疲惫的身躯都变得精神起来,“要好好学习,不再和他们打架,这样就不会被停学处分……还有……那天下雨帮舅妈买菜,这样她就不会摔骨折了……”

飞蛾从窗外窜进屋里,不断地撞着台灯的灯罩,发出‘咣咣’的声响。

田野里的蛙声又‘咕咕呱呱’地响了起来,整齐得就像是一场大合唱。

“应该就是这些了。”桑葚心满意足地合上草稿本,就看见那迷失了方向的飞蛾差点撞到自己脸上,“啊……糟,窗户忘记关了,出去出去……”

他第一时间关上台灯,用手掌驱赶着飞蛾,等到它重新回到窗外的月光下之后,就‘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窗门。

可房间里不可避免的还是进了些蚊虫,虽然在黑暗里看不见,但还是能听见那隐隐约约的‘嗡嗡’声。

“虫子进来了啊,没有纱窗就是不方便……”他叹了口气,“今天买的蚊香放在楼下了,下去拿吧……”

推开房门,便是一条半包的走廊,护栏只有一米多高,风可以自由的吹拂而过——当然,虫子也可以自由的在这里到处乱飞。

他的房间在靠近走廊的位置,所以没几步就下了楼梯,一路来到了楼下客厅。

今天买来的一些日用品就连同购物袋一起丢在桌上——到家的时候实在太累,已经没多少力气去整理东西了。

桑葚鬼使神差地推开门,任由头顶的月光倾泻在自己身上。

他探头看向门外——杂草正在微风中摇曳,它们的影子在月光下错落而朦胧。

“我在想什么呢,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他自嘲的笑了一声,重新将房门关上,也将明亮的月光再次阻挡在外——那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的月光,要显得黯淡许多。

“明天醒来后,我是会在这里,还是会在出租房里呢?明明一切都很真实,但却感觉还是在梦里一样啊……”捧着蚊香的桑葚轻笑了一声,“或许是因为穿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科学了一点吧?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过去呢?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什么时间机器吗?说不定直到我老去了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像之前看的那本小说一样……”

……

(二)

蚊香升起袅袅青烟,在房间里弥漫起淡淡的清香。

有点像中药的味道,但又稍微有些区别,总之并不难闻。

那些恼人的蚊子也慢慢消停下来,不再发出‘嗡嗡’的声响。

窗外的声音依旧聒噪,但渐渐的也就习惯。

疲乏让桑葚睁不开眼睛,一点点将他拖入梦的深渊里。

那是一间逼仄的出租屋。

闷热、潮湿,空气里还弥漫着泡面和汗水混合的酸馊味。

夕阳余晖勾勒出高楼的轮廓,黏稠到令人窒息的黑暗正在这城市中弥漫。

莫名的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想高声呼喊,但却无法在梦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只听到一个声音从云端传来,伴随着‘咚’的一声,那几个字一下接一下的砸在他的心口,沉重得令他喘不上气来。

「被告人荆红叶犯**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已构成事实婚姻,被告名下房产应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鉴于原告对家庭贡献较大,且在交往过程中受到人身伤害和精神打击,故房屋归原告所有……」

那高高在上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但那绝望的悲凉却仍旧萦绕在桑葚的心头。

梦境的世界里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陪伴着他……

……

(三)

“……!!”

桑葚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湿乎乎的,像是在房间里淋了雨一样。

心脏在胸前里‘咚咚’作响,仿佛要震断肋骨似的狂跳。

他已经想不起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只剩下梦里的情绪还残留着。

饶是如此,他也庆幸着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梦醒后,是让人感到安心和平静的现实。

房间里一片漆黑,蚊香虽未燃尽,但却不知为何已经熄灭,只剩下些许余味在空气中缭绕。

窗外的世界安静得令人有些不适。

那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虫声蛙鸣已经停歇,就连溪水的声音仿佛都已被冻结。

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某种不好的预感从脑海里窜了出来,让桑葚慌张地跳起,‘砰’地一声撞开了房门。

走廊里同样一片漆黑,只有另一边的尽头——银杏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些许微光。

他下意识的在走廊里奔跑起来,刚来到门前,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一阵大风猛然吹开。

‘咣当’的声响让他感觉心头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那一轮血色的月亮,以及少女跪坐在窗前的模糊轮廓。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她的一条手臂暴露在月光下,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新鲜的伤痕,鲜血正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滴重重砸在她身前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色的湿痕。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闯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般颤抖着,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

再一次抬起手,而这次,那散发着寒光的玻璃碎片对准的……是少女自己的咽喉。

桑葚的喉咙就像卡住了一样,明明阻止她的话已在嘴边,却偏偏怎么也无法喊出声来。

血色的月光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只能这样任由她躺倒在一片血泊里。

“银杏——!!!”

一声惊吼,终于刺破了这寂静的夜幕。

然而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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