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持人吼出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名字时,台下的欢呼声甚至比之前迎接“烈焰”时还要狂热。
“小心点,黑鸦。”
烈焰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听说过这个绞肉机,是最近几周才在东部线上冒出来的名号。据说,和他交过手的家伙,非死即残。我这次来铁砧,本来就是为了会会他。”她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机会让你给抢走了。”
她看着伊莲,认真地叮嘱道:“听说他的路数很怪,别跟他硬拼。”
伊莲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壶还给她,然后转身,迎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再次走上了那片暗红色的擂台。
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将擂台入口撑爆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的对手,是一个真正的巨人。
身高超过两米,全身被粗糙的、拼接起来的金属外骨骼和厚重的皮甲包裹,只露出一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每走一步,整个擂台都在微微颤抖。
比赛开始的钟声,像是为一场屠杀敲响了序曲。
“绞肉机”没有发出任何咆哮,他只是像一台启动了程序的机器,沉默地、一步步地逼近伊莲。
他的格斗风格……根本无法用任何流派来描述。
没有起手式,没有试探,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招——插眼、锁喉、碎喉、攻击关节、直击心脏。他的身体,仿佛就是一具为了杀戮而生的兵器。
伊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
她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对方那如同铁壁般的、毫无死角的防御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她每一次试图攻击对方的要害,都会被那双巨大的、包裹着金属的手臂精准地格挡下来。
更可怕的是,她无法从对方身上读出任何信息。没有呼吸的节奏,没有情绪的波动,甚至连心跳声都听不到。那张隐藏在阴影下的脸,像一块永远不会变化的岩石。
这让她想起了在南井废墟,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走火入魔的废料聚合怪物。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既视感的寒意,从她心底升起。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绞肉机”抓住了机会。他的一记看似笨拙的直拳,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击中了伊莲在上一场战斗中受伤的侧腰!
“唔……!”
剧痛如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
伊莲的腰部旧伤,在此时不合时宜地爆发了。她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绞肉机”的攻击,却没有任何停歇。他抬起那只足以踩碎颅骨的铁靴,朝着伊莲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住手!!”
后台的烈焰失声惊呼,她正要冲上台去叫停这场屠杀。
观众席的最高处,一个身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暴起!
尤莉娅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杀意沸腾,她身下的座椅,因为她瞬间爆发的力量而碎裂!
但擂台上的伊莲,更快。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伊莲的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强行让自己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规则,忘记了这里是铁砧的擂台。
在她眼中,这只是另一场……生存下去的狩猎。
“尤莉娅!背包!”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观众席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指令。
尤莉娅在半空中听到了她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背包,用尽全力朝着擂台的方向,猛地投掷过去!
背包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而“绞肉机”那致命的铁靴,已经近在咫尺。
伊莲就地一个翻滚,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这足以致命的一击。铁靴重重地跺在擂台的铁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就在这个间隙,伊莲已经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背包。
她的手,闪电般地伸进了背包侧面一个她早就预留好的、经过特殊改造的夹层里。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造型狰狞的武器——那支她用来对付机兵的,高压电流钉枪。
“绞肉机”看到她手中的武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数据运算般的波动。他放弃了追击,转而摆出了一个纯粹的防御姿态。
“犯规!这女人用热武器!”台下有赌徒开始愤怒地咆哮。
但伊莲根本没有理会。
“原来如此,”她看着对方的反应,笑了,笑得像个疯子,“你果然……不是人。”
只会近身肉搏,没有配备任何远程火力的机兵,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会走路的靶子。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枪响,三枚闪烁着蓝色电弧的钢钉,精准地、呈品字形,射入了“绞肉机”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胸甲连接缝隙中。
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它的内部线路。
“绞肉机”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关节处迸发出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一股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最终,它像一台断了电的破铜烂铁,轰然倒地。
全场死寂。
伊莲扔掉手中还在冒烟的钉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身体摇摇欲坠。
尤莉娅在第一时间冲上擂台,稳稳地扶住了她。
随后,整个拳场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欢呼声。
当主持人结结巴巴地宣布“黑鸦”成为新的冠军时,伊莲只关心一件事。
“除了那个箱子,就没有钱吗?”
她喘着粗气,对那个跑上来的后台老板问道。
“有……有!这是一百五十枚筹码!”
老板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将一个钱袋和那个神秘的金属箱,都交给了她。
那一夜,“黑鸦”用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夺冠的故事,在整个铁砧站飞速传开。
她们被免除房费,住进了这里唯一的,还算干净的汽车旅馆。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伊莲赤裸着上身,背对着尤莉娅,正对着镜子,给自己腰部的伤口涂抹着药膏,然后用绷带一圈圈地缠好。
尤莉娅则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用棉签蘸着药水,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着后背上那些她自己够不到的、新的瘀伤。她的动作很轻,很稳,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
处理完伤口,伊莲穿上一件干净的背心,目光落在了那个静静地放在桌上的,属于“狼群”的金属箱上。
“尤莉娅,看看能不能打开它。”
尤莉娅走上前,伸出手指,在那看似坚固的电子锁上轻轻一划。伴随着一阵细微的电火花,锁芯被暴力破解。
箱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而是一大堆用防水袋精心包裹的纸质文件和数据芯片,旁边还塞着几把保养得很好的能量手枪和一些弹药。
“……情报?”伊莲皱起了眉,这和她预想的“宝藏”相去甚远。
她拿起一叠文件,随意地翻阅起来。
这些似乎是“狼群”从某个渠道买来的,关于整个扇区内,各大中小派系里“可疑人员”的调查报告。
大部分都是些普通的背景调查,伊莲一目十行地扫过,觉得有些无趣。
突然,她翻到了一捆被红色绳索单独捆绑的档案。这捆档案的封面上,用手写着一个词——
【接触者?】
她好奇地解开绳索,发现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被标注了“疑似与‘天使’有过非正常接触”的字样。
“……E-1019区,‘沙蝎’首领,曾于三年前在圣堂遗迹附近失踪,回归后获得不明能力……”
“……黄昏都市,‘低语者’组织核心成员,其义体材料非地表科技……”
伊莲快速地翻阅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和故事,像一幕幕荒诞的戏剧。
直到,她的指尖猛地一僵,呼吸也随之停滞。
在一份档案的封面上,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一头及肩的、柔软的白色短发,穿着灰岬常见的、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她靠在一面满是涂鸦的墙壁上,眼神清冷,正微微偏着头,看向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
是安。
这不可能。
伊莲的心脏猛地一抽,她颤抖着手,打开了这份档案。
那是一份关于“斑鸠”核心成员的评估报告,收集日期,大约是一个月前。
【白隼:顶尖狙击手,战术素养极高,性格冷静,常与另一名成员黑鸦搭档行动。】
【备注:此人有长期脱离灰岬的经历,背景存疑。根据线索追查,其失踪期间,曾与天使科技有过非正常接触。】
“与天使科技有过非正常接触……”
这行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伊莲的记忆深处。
那一年,她和安还是两个在灰岬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野孩子。
伊莲的头发总是很短,因为她习惯了自己用捡来的剪刀胡乱修剪。而比她大一岁的安,留着一头柔软的长发,总爱牵着她的手,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规划着她们的未来。
“伊莲,等我们长大了,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听那些路过的商队说,在很远的地方,有叫城市的地方!那里有流不完的干净水,吃不完的面包,还有不会被风吹倒的房子!”
“什么样的城市?”
“我……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比灰岬好!反正,我们一定要去一个……能让你每天都吃饱饭、还能听收音机的地方!”
伊莲记得,在她生日快到的那几天,安总是神神秘秘的,问她最想要什么。
然后,安就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就像被风吹走的一片叶子。
伊莲找了她很久,久到她以为安已经死了,久到她把自己的头发剪得更短,也把自己的心,锁得更紧。
两个月后,安却自己回来了。
她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那头柔软的长发,被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而她原本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漂亮的棕色眼睛,右边的那只,变成了一颗冰冷的、会发出蓝色微光的义眼。
“安,你的眼睛……你的头发……”
“……不记得了。”
小小的安只是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
从那天起,那个爱笑的小麻雀,不见了。
她变得安静、沉稳,会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但她看向伊莲的眼神,那份守护的执着,却从未改变,只是从外放的照顾,变成了沉默的陪伴。
而伊莲,也默契地,再也没有问过。
伊莲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安那张清冷的侧脸。她现在才明白,安的那句“不记得了”,或许并不是谎言。
那段空白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继续翻阅箱子里的东西。
然后,她看到了另一枚数据芯片,上面贴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标签——
【赤狐】
这是哈克的!
她立刻将芯片插入随身携带的阅读器。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哈克在灰岬事件发生前的对外通讯记录,接收方是一个代号为“衔尾蛇”的神秘存在。
记录的内容,是关于“贝尔芬格系统”的交易细节,以及哈克对斑鸠和灰岬未来的一些……疯狂构想。
而在通讯的最后,哈克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计划即将开始,我会拿到‘贝尔芬格’。但后续的‘钥匙’,还在那个女孩身上。我在黄昏都市等你,老地方。”
伊莲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将那份属于安的,冰冷的档案重新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封套,收进自己的背包里。
哈克的背叛与那个神秘的“衔尾蛇”。
安与“天使”之间那段空白而危险的过去。
在酒吧里听到的,她已经成为斑鸠新领袖的传闻。
以及,正在交易这些情报的人们……
所有的线索,都像无数条无形的丝线,最终汇集到了同一个地方。
这片扇区最大,也最混乱的钢铁丛林——
E-1000区,黄昏都市。
伊莲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残破的月亮。
她想起了与安在灰岬分别的那一天。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就能保护好她。
但现在,这份来自“狼群”的情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潘多拉魔盒。
伊莲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不怕自己面对危险,但她无法忍受,那个她最想保护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正独自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必须去那里。
不仅仅是为了哈克的秘密。
如果有什么东西,因为那段空白的过去而盯上了安……
那她就要赶在那些东西动手之前,先把它们,全部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