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整场地牢袭击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现在时间还早，所以金百莉已经得到陛下传诏，进宫参加临时组织的庆功宴了。

而或许是金百莉故意为之，又或许是这场宴会举办的过于临时，导致妮可丝一众小辈并没有受到邀请。

此刻，她正蹲在洛兰身旁，小嘴张得大大的，惊喜地看着这个刚刚策划了一切的、真正的“幕后之人”。

“简单来说呢……”

洛兰一板一眼地将“四面楚歌”的背景故事进行了异世界本土化，然后机械地跟妮可丝阐释了一下自己计划能成功的原因。

——明明之前莉涅特也用过类似的目光看我，为什么这换成一个小屁孩我就觉得心里满是负罪感呢……妈的，就算现在是金百莉那个一百五十岁的大妈在旁边，我都能侃侃而谈啊！

说实话，洛兰现在被盯的浑身发毛。

让他一个二十岁的老大哥，在一个小屁孩面前装逼，着实是有点……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信息差心理战。能成功主要还是因为敌方没有首领，不然一个能稳定军心的精神支柱，只要他没有怯战，只要他没有被动摇，这个战术就很难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兰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将手中的几个炼金装置关上，还给妮可丝。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妮可丝的眼里冒着光，“我懂了，本质上就跟用爆裂魔法轰开地窖天花板一样——只要在敌人最脆弱的脑袋上，同时引爆一百个「Black Swan Impact」，他们就会像被烤焦的史莱姆一样啵叽——！咕啾——！滋啦——噗！地溃散对吧？”

“呃……差不多。”

洛兰被这接连几道拟声词弄得忍俊不禁，很想笑，但为了保持那份“大哥哥”的威严，还是没敢笑，只是看着妮可丝的裙边，提醒道，“有灰尘溅上去了。”

“没事。”

妮可丝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反正母亲大人让我穿这种衣服也只是因为贵，家里的裙子塞都塞不下了！”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幽怨地看着洛兰，“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会用什么更加花俏艳丽的爆裂魔法，把他们炸成渣滓呢……”

“我倒也还没残忍到那种地步……”

洛兰叹了口气。

说老实话，他都不知道「鸣星回响」的杀伤力居然会这么大。

洛兰操控这东西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玩那种上帝视角的劣质小游戏，有红绿点之分，红点就是敌人，绿点就是友军，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开火，这东西就自动释放了……

好消息，格伦庄园距离正面战场很远，远到洛兰并没有直接看见那些尸体爆炸。

坏消息，「鸣星回响」作为顶级炼金武器，操作起来虽然是红绿点，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沉浸式体验。“声波攻击”就相当于一种更加高级的“声呐”范围检测，换言之，洛兰可以清晰地看见血肉横飞，看见傀儡们的哀嚎，看见他们临死前脸上的悲情与绝望。

这个世界炼金术的本质其实就是给你说明书然后让你玩乐高积木。创造炼金造物是拼接，需要你有足够多的学识利用「想象力」和「媒介」在脑内构建一个逻辑完善的东西，然后造出来；而使用炼金造物就很简单了，只要你按着说明书放进去“电池”（代价），哪怕是高达，你都能让它动起来。

但是，高达终究是高达，它哪怕什么都不做地走两步，都会有无数房屋和生灵被践踏成碎屑。

作为顶级炼金造物，而且还是格伦家系利用独家古代炼金矩阵创造出来的顶级炼金造物，「鸣星回响」的效果无与伦比的强大，同时，它强制要求使用者极其专注于操控，一旦「代价」不够，将会直接强制剥夺更多的「代价」来让它完成这一次输出。

不可逆转，不可半途而废。

这就是“炼金”，这就是“等价交换”。

所以，洛兰甚至都没有办法闭上眼乃至用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避开那些一个又一个的死亡特写，那一瞬间，洛兰并非“看着”他们死亡，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用那种攻击、摧枯拉朽地将他们的血肉抽离、崩解、击碎，感受到那仿佛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声波攻击是如何彻底让他们的一切崩溃绝望，最终死亡的。

这是比5D电影还要真实的“直面”，是几乎脸贴脸的超绝近距离感受，细节到连毛孔上沾有几个鼻屎洛兰都看的一清二楚。

洛兰又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有点心有余悸。

他的原定计划仅仅只是利用格伦家的炼金装置来一波“神明降临”，只需要展示己方武力强大，暗示“帝国必败”就行。

因为“四面楚歌”能成功的核心在于双方信息不对等，且对方情感因为魔女压抑太久，稍微用被另外几个炼金造物翻倍功率的「存在韵律」一激发就能触底反弹，而洛兰对信息的利用和对情感的把控又要远高于这个世界的许多人，所以他想的一直是“兵不血刃”。

洛兰很清楚傀儡们什么时候自爆——因为其中一位骑士点燃了帝国在压抑情感后刻意保留用来加深痛苦的留影相片，傀儡们被塞蕾娜利用某种“纽带”强制联系在了一起，自爆是连锁链式反应，后续的原定结果是地牢前所有骑士全军覆没，接着芙萝拉和几名闻讯来的骑士长赶到……

洛兰不想这些月薪两三千的“打工人”白白死去，于是便找格伦家系借了「鸣星回响」这种早已标记友军的顶级炼金造物。

结果谁知道「鸣星回响」这么牛逼呢？

“唉……”

对于“在异世界有可能需要杀人”这件事，洛兰属于有心理准备，但还没太多的心理准备。

他看过很多书，非常清楚当现代人穿越异世界后，在面对亲手斩杀敌人的情节时，究竟会经历怎样的心理挣扎。

这并非“圣母”，而是一种在新时代社会熏陶下，正常人心底那份本能的“同情”，是普通人心底那抹最为纯粹的、未被溟灭的「人性」。

“妮可丝，你知道最操蛋的是什么吗？”

洛兰自嘲一笑，望向地牢的方向，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是好人没当成，坏人没当彻底。”

“你是好人吗？”

妮可丝眨了眨眼。

“不是。”

洛兰摇头，“我是渣男，是流氓，是骗子。在策划这件事时，我想的一直都是如何才能完美执行计划，如何才能利用他们的恐惧心理赢下所有。我甚至连什么时候登台亮相最爽、最装逼、最能让敌我双方感到震撼都计算好了。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在事后做到‘心安理得’。因为我只是下流，不是人渣。”

平心而论，洛兰真的算不上善良。最多能称之为“混沌中立”。

他虽然经历过流浪汉的时期，但前世所在国度真的太和平，打架打到住院倒是很常见，旅行到西南边缘的荒山老林里和野兽厮杀也有过，但洛兰小时候始终因为没钱办理签证所以没有离开国家，去往更加血腥和残忍的边境。

后来成为了京圈太子爷，洛兰有钱了，也出国了，但多半都是跟着爹娘镀金，感受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情世故，已经很少再去贫民窟那种地方了。

就算洛兰想去，他爹娘也断然不会同意。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洛兰的“流浪汉”时期一定过的很悲伤，他们作为缺席十四年的“家长”，有义务要让洛兰从那种境地里走出来，然后在下半辈子活的开心、快乐、平安、幸福。

对于自己父母的这种做法，洛兰除了表示感激，也不能说什么。

跟父母说其实那段时间自己很开心？别扯了，改变老一辈已经定型的思维模式可太难了，而且洛兰根本就没兴趣去改变别人什么，因为那才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独特”。

所以，洛兰能利用自己的“流浪汉”+“网文读者”思维瞬间融入异世界，也能凭借自己感受了六年的“温情”理解许多人情世故，但也仅限于此。

要想让他在异世界一下子就转化成典型的“丛林法则”思维，认可“弱肉强食”，对亲自杀人这件事毫无所谓……还是有不小的难度的。

尽管洛兰早就算到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傀儡们都是死路一条，但看着自己亲手让那些红点消失，一想到他们生前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心里还是有着说不上来的难受。

“战争……真的很残忍啊。”

洛兰轻声说道，“明明在计划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幕后流很爽，但现在怎么感觉心里堵得慌呢……果然我不适合走那种算无遗策+杀伐果断的路子吗……”

人们或许会喜欢军事，喜欢兵法，但真的没有多少人喜欢战争。

洛兰站起来走了两步，想着吹吹风、散散心，结果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妮可丝反应快，给他扶住了。

有些晕，大抵是“水土不服”了吧……

“堵得慌？”

妮可丝不知道现在洛兰心里的繁杂思绪，不过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忽然眯起眼，“说起来你之前帮莉涅特姐姐说我那会儿，我心里也堵得慌。”

“呃……”

洛兰尴尬地讪讪一笑，“形势所迫，形势所迫。”

他原以为妮可丝要借题发挥，尤其是在自己说了“更愿意投资机遇和风险五五开的游戏，而不是炒财报造假的百年贵族的股票”后，居然还跟金百莉合作，这不纯双标吗！

不料小姑娘只是鬼头鬼脑地嘻嘻一笑，问道：“你猜我当时是怎么转移注意力的？”

洛兰一愣，开始在脑海里迅速搜索有关妮可丝的剧情。

可谁知小姑娘完全不给洛兰机会，直接一把拽过他，桃色符文在眼中流转，随后一根几乎两倍她高的魔法杖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管家，帮忙把这几件炼金武器带回家，我陪洛兰哥哥去——散！散！心！”

留下这句话后，妮可丝直接带着洛兰，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高空。

“我靠！嘛呢？！”

妮可丝的速度不算快，但这小妹妹飞的很高。除开那次“三位一体”，洛兰感受过的最快速度是薇拉用脚踹，几秒连踢三四脚然后飞出一百多米，但毕竟是靠近地面的，和这突然飞到据地几百几千米的高空那种气压感完全不同。

“啊——？我——听——不——清——”

妮可丝像是终于逮到机会能报复这个曾经在宴会上让自己丢脸的坏蛋了，笑的那叫一个开心，一直带着洛兰破风来到魔物山脉的山巅，才将这个头发都乱成鸡窝头的家伙放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妮可丝指着洛兰此刻的狼狈，笑得前仰后合。

还没等洛兰吐槽两句，她便将手中法杖高举头顶。

“既然你接下来要和母亲大人合作，那么为了不让你到时候拖母亲大人的后腿，就让本天才教教你，要如何才能把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打出去！”

法杖瞬间便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血色法阵，无数繁杂星象在其中交汇变化——

“以格伦之血为引——！沉寂的永夜啊，请谛听叛逆者的僭越宣言！此间星辰皆为赝品，唯有吾之术式终将拆解世界的虚伪铆钉！”

洛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终于他娘的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原著里妮可丝的相关剧情以及人设：

被迫学习家族炼金术却偏爱爆裂魔法的雌小鬼，明明极其崇拜自己母亲但实在对炼金术提不起兴趣的、用偏激的中二行为反抗自己家族「商业暴发户」的刻板印象的狂野者（Wilder），名字英译是Nyx，也就是那该死的希腊夜之女神的神经病魔法师！

“承认吧！汝等所信仰的「庇佑」、不过是格伦家系书房第三排第七本的盗版手抄——！就让本小姐的「反叛」撕开这层遮羞布！”

妮可丝的桃色瞳孔倒映出快速旋转的深渊漩涡，炽热的白色光芒仿佛烈日闪耀，那头墨蓝色波波头更是随着气浪不断在空中如同丝绸一样舞动，癫狂而惬意。

洛兰大吼的“别搞啊！”等台词全部被那些光污染引发的动静撵成碎屑。

此刻的妮可丝，根本不可能听到洛兰的声音，而洛兰即使想再一次使用「存在韵律」，没了格伦家系的那几件放大功效的炼金造物的帮助，也断然不可能让妮可丝冷静下来。

她不是某个红魔族少女，对爆裂魔法并没有那种极致的追求，所想要的，也并非“艺术”，而是“反叛”！

少女狂笑着，手中高举的法杖如同引雷针，将方圆百里的火元素与雷元素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全部汇聚到自己身前，有些沉睡的魔物甚至来不及苏醒，鳞片便与岩层在音爆中汽化。

“爆裂吧！禁锢的合约！熔断吧！虚假的图腾！此乃夜之女神的逆断裁决——「Black Swan Impact」！！！”

当那团刺目白光吞没妮可丝的法杖尖端时，洛兰终于明白为何原著要等到六年之后才让妮可丝正式登场了。

这个疯婆娘，要是没有在这六年内经历金百莉的死亡，将会用如同自己一样……不，是比自己还要纯粹的「反叛」，将这个世界点燃成只有她开心的样子！

如果洛兰没有猜错，系统口中的那个自己三位一体的“副作用”，就算不是妮可丝，她也必然是最直接的导火索！

一道又一道的环形冲击波，掀起的不是气浪，而是液态化的魔力洪流，在如墨的夜空中，爆炸、爆炸、再爆炸！

轰——！！！

空气呜咽，声波震耳。

或许，这道比烟花还要璀璨的「爆裂」，才是今夜这场幕后行动，最后的尾声……吧？

妮可丝本来想得意地冲洛兰扬扬下巴，可谁知这货正眼冒黑气地盯着自己苦笑：“他娘的别说散心了……老子魂都要被吓出来了。”

他的头顶，闪烁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骰子，上面的点数是“4”。

“One is All,All is one.”

洛兰缓缓张开五指，然后一把握住！

若“神明”不允许某种东西「存在」，即便是亮如白昼的「爆裂」，也会湮灭。

在妮可丝的「Black Swan Impact」即将彻底与山脉碰撞时，好似黑洞一般的奇点，突兀地将一切尽数吞没。

今夜，依旧和平。

黑气缠绕，将两人的身影包裹住。

“下次别乱来了。”

洛兰直接一把将妮可丝拉了过来，然后扣住对方的手腕，生怕她再突然搞什么抽象的大活。

洛兰捏了捏妮可丝的小肉脸，叹气，“哥们儿只是心里堵，又不是要死了。你直接带哥们儿去偷窥魔物娘洗澡不就行了？我说白了我白说了，既然决定了在这里好好活着，那我以后注定会想通这一切的，几个月，几年，乃至几十年，反正我肯定会适应这种规则的。所以下次你找几个胸大屁股翘的美少女给我跳脱衣舞就行。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洛兰想不到，原本这几天都不准备使用的「欧皇の骰子」，居然以如此荒诞而离谱的理由用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堪称完美。尤其是在提前跟格伦家系打好招呼的情况下，把大部分功劳推给了金百莉，女皇断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威胁，只会觉得他有点小聪明，然后把洛兰想要的日常当做奖赏还给他。

换言之，洛兰的计划已经达成，至于明天塞蕾娜的真正越狱行动，洛兰根本就没想着去参与，在家混吃等死，让富婆薇拉包养不好吗？

可惜事与愿违，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当洛兰带着妮可丝回到格伦庄园过程中，他又趁机试了试其他几个「存在魔法」，发现行而有效，而且基本上和系统给出的消耗品奖励效果差不多，说明自己掌握的「存在魔法」的理论上限就是系统奖励的强度，只是副作用应该是自动转化为这个世界设定下的原生魔力消耗了。

换言之这种情况下的洛兰，不会再有「全场焦点」这种东西，毕竟薇拉用「存在欺诈」时也没有副作用。

洛兰原本计划是复制妮可丝的「爆裂」，然后大吼“Explosion”跟妮可丝直接对波的。结果洛兰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此前“三位一体”时的事情，然后顺手试了试，结果嘿，还真被他试出来了。

——连炼金造物里的“红点”，都被系统算作“场景”吗……

嘛，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下完蛋了啊……

洛兰看了一会儿满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的妮可丝，然后迟钝地转身，看向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一身夜行衣的蓝发大长腿美少女。

“原来情报上说你不会魔法是假的啊？！哇塞哇塞哇塞，洛兰哥哥，你这个好厉害！居然连我的「爆裂」都能抹除！”

比起小萝莉拉住自己衣角的吹捧，洛兰现在耳边回荡的，更多的是那位魔族的刺客少女冷冽宛如极寒的两个字：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