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医学院不仅是一座培养医生的学府,本身也是一座汇聚了诸多前沿技术的顶尖医院,
在医学领域取得过许多成就,比如织女星第一例‘孕妇死亡五个月后产子’便是由这所医学院创造的奇迹。
有些事情虽然方向不同,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就像士兵训练是为了实战,可实战本身就是最好的训练。
医生也是如此,所有学习的知识都是为了最后的实践,而实践本身就是学习知识的一部分。
将知识应用于实践,从实践中总结经验,这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医学院的校训。
在伶仃丘上围绕布宜诺斯-艾利斯医学院建立的诸多设施中不仅有医院,还有康复中心、病理研究所、义体保障机构等一系列相关配套设施,可以说这里的每一座建筑就没有和医学无关的——就连餐厅提供的食物都是符合相关医嘱的营养餐……
柯翋翗看着远处荡秋千的孩子,那是为康复中的孩子们修建的游乐场——其许多功能在设计上和寻常游乐场不太一样,更类似于一种具有娱乐性质的康复设施,类似寓教于乐。
柯翋翗四下寻找柊缂龖的影子,找了几圈都没找到,看来对方还没有到这里。
利与义坐在长椅上,看着佩戴各色标志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知道这些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熟悉这里的人根据身上的标志可以判断出每个人的身份。
这种人来人往却无人交头接耳的场面似乎在过去也曾见过。
那在世界大战期间,经常可以见到战地医院的军医到处走来走去,用直接了当的语言说着让人全身冰冷的话语。
‘打开胸腔’、‘摘除胃部’、‘切断小腿’……
仿佛那些器官并非出自和军医相同的人类身上,而是某种人类携带的物品,可以随意取走或者是销毁——军医的工作就是这样,他们没有时间用长篇大论向患者解释自己要的事情,然后拿出相关的手术协议请对方签字。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救治更多的士兵,因此他们不喜欢说太多的话,也没兴趣以交头接耳的方式讨论与工作无关的内容。
当死亡已经成为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所有无关死亡的言语都是虚妄的浮云。
伤者想要活着,尤其是在死亡近在咫尺,已经可以依稀看到天堂模样的时候,活着将成为了唯一的念想。
在临时搭建的昏暗手术室中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手术台上遍布血迹,地上都是断手断脚,这样的场面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幸福——如果只是断手断脚就能从地狱里捡回自己的一条命,又有谁能说这不是幸福呢?
只不过这样的场面在观感上确实不太好消化……利与义回想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反感不适,却也不愿意将之讲述给别人。
他在野火物流的时候就听说这座医学院内有许多身患绝症的病人,因为不愿意接受保守治疗,而主动选择成为‘先行教员’,也就是愿意接受一些尚未得到印证与推广的实验疗法的病人。
所有的医学疗法在得到广泛认可与推广之前都离不开相关实验,想要治愈一种绝症,就需要有足够的患者作为实验样本来印证相关疗法。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与人体实验无异,但医学的发展本就是在无数的人体实验基础上不断累积突破、攻克难关,这才有了今天的医疗水平,能够凭借现代医疗技术治愈数十年前甚至是从古至今人们只能靠祈福祷告奢望治愈的那些疾病。
没有人体实验,就没有今天的医学。
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那些不愿意接受这一点的人只是还没有遇到他生命中那个属于他的危机时刻——就像一位虔诚坚定的素食主义者饿到了身边只有一只鸡的时候,他就会接受现实,成为那个自己过去最讨厌却在此时此刻最认同的人。
利与义目光停在了远处的某个人身上,那件青蓝色的宽大外套在这片充斥着病号服和白大褂的土地上非常醒目,配上一双圆框眼镜以及黑底黄边的短裤,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永远是不系好的——在利与义的记忆里,和这种装扮相符合的人就只有恩菲涅塔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利与义念及此处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想这种问题——他与柯翋翗出发的时候,恩菲涅塔就在九点钟市,因此回到这里遇见了对方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虽然恩菲涅塔是一位科学家,待人接物也非常严谨认真,但似乎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利与义从来没有见过她系好衬衫最上方扣子的样子,除此之外,她平日里的服装并不是根据场合进行穿搭,就是单纯的写好编号,然后按照编号顺序更换,可以用雷打不动来形容——完全无视第二天可能遇到的人或者是自己预计前往的场所这些客观因素。
或许天才多多少少都有怪癖,自己只是和对方接触的少,还没有适应对方的日常风格。
他将自己看到恩菲涅塔这件事告诉了柯翋翗,柯翋翗立时转头看去,
她正全身心专注于游乐场上的孩子,如果不是利与义提醒,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恩菲涅塔的存在。
恩菲涅塔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她时不时看向平板电脑,用手在上面划动。
其实她比起甘蓝只高几厘米,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差异并不是很明显,只不过因为她们身体都相对匀称,腿长掩盖了身高上的不足——这只是柯翋翗现在自己视角上的一己之见,毕竟她的身高比对方要高的多,不过她并没有藐视对方的想法。
当恩菲涅塔站在那些比自己高的同事身边时,从来没有人对她抱以轻视,所有人都在认真专注的听她说话——柯翋翗也是如此。
恩菲涅塔身体动了动,指了指医学院的方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仅仅是一个侧头的动作,她身体微停,看向柯翋翗的位置,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对方。
柯翋翗向她伸手致意,恩菲涅塔点头回应,待身边人都离开后,她朝着柯翋翗走了过来。
“柯翋翗,你送给我的书我已经收到了,你不是正在结婚旅行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恩菲涅塔推了下眼镜,这里是医院,柯翋翗结婚旅行为什么会来医院?
她无法理解,毕竟她没有结过婚,可能是旅行途中不舒服选择就医……但为什么二人旅行会返回出发点的医院就医?旅行已经结束了吗?
此言一出,柯翋翗只觉得难以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约了别人在医院见面吧……
虽然时代已经进步,人们愿意为了自己的健康多跑医院,但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持有‘没病去什么医院’的想法……
自己当时和柊缂龖约定这里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里作为地标很醒目。
“只是随便走走,你呢?”
利与义瞥了柯翋翗一眼,在她回复之前反问对方。
恩菲涅塔的思路似乎被岔开了,她轻点远处的卡车,卡车上正在装卸几个大箱子。
“这是‘玄武岩’新制造的医疗设备,主要针对伤残者,正准备在这里进行测试,我过来看看实际情况。”
“是这样啊……”
利与义点点头,布宜诺斯-艾利斯医学院作为织女星具有实验性质的医院,引入新设备测试自然无可厚非,如果能够得以推广应用,那将是许多伤残者的福音。
世界大战给织女星带来了成千上万的伤残者,每次见到这些遭受战争伤害的平民,利与义都会感到歉然,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尽可能妥善的救治,尽管他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连当着对方的面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他目光微微一斜,已经看到了那个笨手笨脚的记者正在不远处的花园驻足拍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留心观察不远处的旁观者。
恩菲涅塔顺着利与义的目光望去,将目光停在柊缂龖颈前悬挂的‘蔡特金’,如果自己没认错,这应该是自己借给利与义的那一台……
柯翋翗察觉到恩菲涅塔的目光,只觉得无比尴尬,她没想到会突然遇到恩菲涅塔,更没想到拿着蔡特金的柊缂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人家借给自己的相机被自己借给别人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她只得开口向恩菲涅塔道歉——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相机明明是利与义借的,但已经完全被她视作自己借的了……
见柯翋翗开口道歉,利与义深知自己的行为不对,是自己先把‘蔡特金’借给柊缂龖的,没理由让柯翋翗替自己道歉,他打断了柯翋翗,向恩菲涅塔认错。
正说间,柊缂龖终于察觉到了这头的情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见柯翋翗二人面带歉意说话,立时明白了情况,急忙捧起蔡特金递给恩菲涅塔,跟着柯翋翗二人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借你的相机随意拍照的……”
“那就送给你了。”
柯翋翗二人和柊缂龖一愣,完全没明白恩菲涅塔的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我觉得这无关紧要,只是将一个人长时间不用的东西交给了一个经常使用的人,这很合理。”
恩菲涅塔目光已经转向那片花园,可那里除了花卉外并无他物,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我没什么可以拍摄的东西,这部相机在我手中只是放在柜子里的陈列品,而在你手里却能发挥真正的用途。”
她收回目光,将之停在柊缂龖颈中的实习记者证上。
“所以,它应该属于你。”
恩菲涅塔没有继续停留,她朝着装卸箱子的卡车走去,似乎发现了有什么有价值的事物,而这事物值得自己为之继续努力。
“可是这太贵重了……”
“那就用它去拍摄更贵重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