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刚入学的一年前，他看阿承都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那双总是蕴着不耐烦的眼睛。那时候的东方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配上那身结实的肌肉，站在那里就像一堵沉默的墙，压迫感十足。

可现在阿承的确要比不上一米八出头的自己高了。难道是组织里已经有人盯上他，把他抓去做过实验了？林枫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走在身旁的死党。

认真地说，他脸部的轮廓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棱角分明了。以前他的侧脸线条硬朗得像是从硬汉战斗派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现在却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柔和感。

当然，他是绝不敢当面说这些的，否则要做好进骨科躺十天半个月的准备。

不过东方承身上那种如同出鞘的刀一般、随时准备将靠近者刺得遍体鳞伤的凌厉，确实是肉眼可见地收敛了许多。

就拿上次在活动室换衣服和刚刚路上的对话来说，阿承虽然还是那副能把天聊死的不耐烦样子，但林枫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家伙好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话不投机一拳头飞过来了。

太诡异了。

“该不会世界上真有鬼吧？专门暗中改造我朋友的那种。”林枫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接着又被自己逗乐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前方人行道上竖着的那根不断迫近的电线杆。

“啧，看路！”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承一把抓住林枫的胳膊，猛地将他向旁边扯开。林枫踉跄几步，差点栽进垃圾桶，捂着心口喘了口气才回神，抬头就看到阿承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没有我你这狗大户要怎么办啊？路都走不明白，你要么毕业直接去养老院请护工吧，直接速通人生。”

“滚滚滚，”林枫嘴上不服输，“等将来毕业了，我开了自己的公司，第一个就把你招进来，天天让你加班，让你知道敢动资本蛋糕的险恶。”

“就你那脑子还开公司？”东方承被他这副不服输的德行逗笑了，眼角微微弯起，“等你真能开起来再说吧，到时候别哭着让我收拾烂摊子。”

林枫也笑了，阳光落在两人肩上，影子拉长，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话说阿承，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难道不是你在带路吗”

“你走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有目的地。”林枫尴尬挠头。

“…以后干脆叫你蠢狗大户好了。”阿承翻了个白眼，顺手一肘捅向他侧腰。

“嗷！你怎么冲着腰子打的！把我打废了后半辈子你负责吗！”

“说了让你请护工啊，请护工！”

……

炭火上的烤肉滋滋作响，香气弥漫。

换好衣服的两人坐在烤肉店靠窗的位置，眼前是堆满的肉盘和配菜，气氛一时安逸。

“诶，阿承。”林枫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了声音。

“不听，滚。”东方承头也不抬，正用铁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烤网上那几片薄薄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的肉片，并不想看对面那个一看就是要开始对魔法少女发表长篇狂热言论的gachi粉。

“喂！你都还不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就让我滚，太过分了吧！”林枫不满地抗议，“是不是兄弟了！”

“如果你的话题和魔法少女无关，那我就洗耳恭听。”东方承夹起一片烤好的和牛，蘸了蘸酱汁塞进嘴里。

林枫尴尬地挠了挠眉毛，讪笑两声。

“哎呀，我这不是找不到同好交流嘛！而且，而且你上次不也认可了零小姐长得很好看嘛！这就说明，你内心深处也潜藏着成为我们零之骑士团一员的优秀资质啊！来吧阿承，做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加入我们，一起守护全世界最好的零小姐！”

“神他妈骑士团，你管人看多了吧……”东方承嘴里含着刚烤好的牛肉，含糊地吐槽了一句，随即动作一顿，“等会儿，零是谁？”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疑惑。

“就是小黑啊！”林枫激动地一拍大腿。

“你没看最新最火的那个直播切片吗？上次在西山区，她把那个超凶的狼人打爆之后，那个不要命的主播不是鼓起勇气凑上去问她的名字吗？她当时酷酷地回头，不是说了一个‘零’字吗？这名字真完美符合她的气质，真太帅了，现在网上大家都叫她‘零’或者‘零大人’了。”

东方承，或者说已经在网上被大家叫做“零”的魔法少女本人一阵恍惚。

零？他那天晚上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吗……等等，不会是把他找林枫的时候不小心喊出口的“林”字听错了吧？

“阿承，阿承！肉要糊了！我们就点了那一份吊龙！”

东方承被林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一用力——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他手中那把用来夹烤肉的不锈钢长柄铁夹，竟然被硬生生捏得弯曲变形了。

烤得焦黑的牛肉还在烤网上冒着黑烟，而变形的铁夹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林枫看着那明显弯掉的铁夹，又看看刚回过神来的东方承，两人隔着一张烤肉桌，大眼瞪小眼，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东方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顺手把那已经报废的铁夹丢到一边，“我是被你们这些家伙的无聊惊讶到了。不就一个字而已，居然能联想那么多不着边际的东西出来，还搞什么骑士团，真是闲得蛋疼。”

“而且，那个叫什么…零，她一点也不魔法少女吧？其他那五个虽然有的时候不太靠谱，但好歹打扮和战斗方式都很魔法少女。这个零，我可没看到她用过一点魔法，战斗方式那么暴力，一点都不少女，你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东方承试图打消林枫对“零”不切实际的幻想。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被死党单箭头，这也太尴尬了，就算林枫喜欢的是自己变身后的样子也一样。

“哎——阿承你这话就不对了！”林枫立刻开始据理力争。

“美少女的事情，能叫暴力吗？那叫英姿飒爽！而且她救了人啊！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拯救无辜市民的美少女，不管她用的是魔法还是拳头，那都是伟大的、值得尊敬的魔法少女！”

“你这种想法简直太肤浅了！阿承，我严重怀疑，你表面上是对魔法少女不感兴趣，实际上其实是最顽固的原教旨主义魔法少女爱好者，对新兴的物理系魔法少女有严重歧视！”

“神他妈物理系魔法少女……物理和魔法难道不是反义词吗？”东方承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服务员。”他抬手喊道，指了指烤网，“这个烤盘糊了，帮我们换一个新的。”

“好嘞，马上就来！”服务员热情地应道，手脚麻利地开始更换烤盘。

“哦对了，”东方承又补充了一句，“再来两瓶冰啤酒。”

服务员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笑容：“这位同学，非常抱歉，看您的样子好像还是高中生吧？按照店里的规定，我们是不能向高中生提供酒精饮品的呢……”

“我们成年了，有人问的话你让他们找这人。”东方承指了指林枫，后者苦笑着捂住脸，点了点头。

“呃…这…好吧，请您稍等。”服务员被他那股理不直气壮的气势吓了一跳，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地去准备了。

新的烤盘和堆积如山的肉，以及几瓶放在冰桶里的啤酒很快就送了上来。饿了肚子的两人暂时停止了关于魔法少女的争论，开始新一轮的烤肉奋战。

几杯啤酒跟着烤肉下肚，气氛缓和了不少。林枫看着对面正专心致志对付着一块厚切牛舌的东方承，犹豫了一下，忽然放下筷子冷不丁地问了句。

“阿承，你觉得魔法少女到底是什么？”

“嗯？一群会用魔法，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到处和怪人作战的女生呗。”

东方承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心里警铃大作。

这狗大户今天怎么抛的话题一个比一个奇怪，先是零，现在又是魔法少女的定义…难道已经察觉到零是我变的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当然猜的没错，林枫确实暂时还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之所以会问出这种哲学问题，纯粹只是因为林枫酒量实在是太差，一杯啤酒下肚，此刻脑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了。

“不、不对。”林枫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舌头已经有点打结，“我、我的意思是，她们为什么会产生啊？阿承，难道你…嗝，你就一点都没有好奇过吗？”

东方承翻了个白眼，白担心一场，只是这人喝上头了进入胡言乱语阶段了而已。

“几十年前乌洛波罗斯在杜皇市刚出现的时候，政府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但很快魔法少女也跟着出现了，两者大概是某种相生相克的机制吧，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话。所以魔法少女应该就是…命运选择了她们？一群代表爱和正义之类美好品质的美少女，听起来像是烂大街的轻小说设定。”

“乌洛波罗斯吗…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

“废话，不然为什么叫邪恶组织。”

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林枫，东方承不打算继续这毫无营养的对话，现在还是往嘴里多塞几块烤肉比较实在，毕竟烤肉店以他的生活费平时可来不起。

然而在这轻松的氛围里，林枫的心底深处却悄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太清楚自己挚友的性格了。东方承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但骨子里却比谁都要痛恨真正的邪恶。

如果让他知道，他最信任的朋友其实是是乌洛波罗斯的高级干部……林枫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他们的友谊会瞬间粉碎。

唯有这个绝对不行。为了他仅有的挚友，这个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

至于林枫为什么会加入乌洛波罗斯，这就是一个要追溯到许久之前的故事了。

林枫的父母作为整个超级亚细亚上首屈一指的企业家，商业版图无比广阔。所以经常满世界乱飞全年不着家。再加上林枫从小就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慧，思维方式和兴趣爱好都与周围的小朋友格格不入，自然而然地，也就受到了或明或暗的排挤，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除了喜欢用拳头修正同龄人的东方承。

所以，林枫那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孤独寂寞，遥远如梦幻泡影般的童年，除了偶尔跟着东方承去打架之外，基本上都是和他的爷爷一起度过的。

爷爷是一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老人，但却总能像机器猫一样，从他那个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零件的实验室里，掏出一些让年幼的林枫惊喜不已的神奇小发明。

什么能一键变形、从手腕上弹出来变成帅气手甲，还能发射小型电磁炮的玩具手表；戴上之后就能拥有透视能力，轻松看穿小完熊包装袋里到底有什么卡片的特制墨镜；还有明明是水枪造型，却能喷射出真正火焰的玩具枪——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林枫的童年不至于无趣。

然而，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夏天，那个总是笑眯眯地陪着他、给他捣鼓出各种新奇玩具的爷爷，却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了。

只留下了一间依旧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图纸的实验室，一个容量大到惊人、以林枫现在的技术力都仍有一小部分尚未能完全破解的加密数据库，一块边缘有些磨损的、乌洛波罗斯高级研究员的身份识别工牌，以及静静地存放在实验室最深处、被厚厚的防尘布覆盖着的一套造型狰狞、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暗紫色原型装甲，代号“修罗”。

为了寻找爷爷失踪的真相和下落，年幼的林枫凭借着工牌上残留的一些信息和数据库里那些残缺不全的线索，想方设法地主动接触并加入了那个在世人眼中象征着邪恶与混乱的庞大组织——乌洛波罗斯。

凭借着近乎妖孽般的天赋和智慧，以及数据库中那些领先当前科技水平至少几十年的技术资料，林枫在短短五年之内，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研究员，一路破格晋升，最终坐到了组织内部举足轻重的高级研究员的位置，成为了乌洛波罗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核心技术骨干之一。

他也得知了，爷爷在消失前留下了一个神秘的系统，但作为组织最高机密之一被女王封存，不论他作为“技师”，还是“修罗”，都没有权限接触到。

加入乌洛波罗斯的这五年内，林枫敢用装甲发誓，自己从未亲手夺走过任何一个无辜者的生命，也从未直接参与过那些违背人伦的残酷实验。

然而，作为组织内最顶尖的研发专家之一，他所设计和铸造出的那些兵器、护甲，装备，也确实成为了组织伸向无辜民众与守护城市安宁的魔法少女们的锋利无比的爪牙，事到如今间接铸下的罪孽恐怕也数不清了。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比起下地狱，果然还是想上天堂啊。

……

这顿烤肉对桌而坐的两人，一个是邪恶组织的超级天才，另一个是杜皇市最强的魔法少女本人。

两人都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

阳光斜洒在玻璃窗沿，窗外的城市似乎安稳如常，可他们平静的日常，正缓缓走向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