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隐藏在一家喧闹的武器店后面,由一个生锈的、巨大的货运电梯连接。
当伊莲拉着尤莉娅走进去时,一股比酒吧里浓烈十倍的、混杂着汗水、铁锈、血液和狂热情绪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电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下降。昏暗的灯光下,尤莉娅看着伊莲脸上那副混杂着怀念与期待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
“我们要去哪里?”她轻声问。
“一个……能用最快速度赚钱的地方。”伊莲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也是一个能让骨头里的血,重新热起来的地方。”
“你是指战斗?”尤莉娅的系统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她认真地提议道:
“我的战斗模块已恢复基础功能。根据效率分析,由我出战,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伊莲听到她这自告奋勇的发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出手,揉了揉尤莉娅的头,将她那柔顺的银发揉得有些凌乱。
“不行。”她笑着拒绝了,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而且……”她凑到尤莉娅耳边,压低了声音,“……你这张脸,比狼群的宝箱还值钱。我可不想让你被这里的任何人盯上。”
尤莉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电梯门“哐当”一声打开,一个更加疯狂的世界,展现在她们面前。
一个巨大的、由粗糙的钢铁和带电的铁丝网围成的圆形擂台,坐落在场地的正中央。擂台的地面是暗红色的,不知是被油漆染的,还是被无数拳手的鲜血浸透的。
刺眼的探照灯从上方打下,将擂台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肉眼可见的尘埃与汗汽。
擂台周围,是阶梯状的、足以容纳数百人的观众席。
佣兵、赌徒、商贩……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对暴力和金钱的原始渴望。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和人群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地下空间,让人的心脏都随之共振。
“你在这里等我。”伊莲领着尤莉娅找到一个空位,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将那件装着兔子挂件和新连衣裙的背包交给了她:
“别乱跑,也别跟任何人说话。如果有人找你麻烦……”
“我会处理。”
尤莉娅看着那些狂热的人群,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她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伊莲的手,那是一种无声的、让她安心的承诺。
伊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挤进了通往后台报名处的人流中。
她以前在灰岬,也打过类似的黑拳。但那大都是斑鸠内部组织的、半是训练半是娱乐的“游戏”。像这样登上一个真正的、为了金钱和荣耀而厮杀的擂台,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报名很简单,只需要缴纳十个筹码作为入场费,然后在一个沾着血迹的电子板上,留下你的代号。
伊莲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那两个字——
【黑鸦】。
主持人是一个剃着光头、身上纹着火焰图案的壮汉,他用沙哑的、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的声音,宣布着比赛规则:
“欢迎来到铁砧!今晚的规则和往常一样!八位挑战者,两两对决,三场淘汰赛!最终的胜利者,将有机会挑战我们上届的冠军——绞肉机!并赢走那个来自黄昏都市的、神秘的‘狼群’宝箱!”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伊莲在后台的阴影里,冷静地观察着即将登场的对手们。
第一场比赛很快开始。
对战的双方,一个是使用着机械义肢、风格大开大合的改造人,另一个则是身手异常灵活、如同毒蛇般的瘦小男子。
两人的战斗充满了力量与速度的碰撞,改造人的每一次挥拳都势大力沉,瘦小男子则不断地游走闪避,寻找着义肢的连接缝隙。
最终,在缠斗了近十分钟后,改造人以一条手臂被废掉的代价,用蛮力折断了对手的脖子。
血腥的场面,引来了观众席上更狂热的喝彩。
尤莉娅坐在观众席的最高处,兜帽之下,冰蓝色的眼眸冷静地分析着一切。
【战斗模式评估:力量压制型 vs 敏捷弱点攻击型。结果:力量型胜利,但自身损伤率高达43.8%。低效的战斗方式。】
第二场比赛,则更像是一场艺术性的屠杀。
一个沉默寡言、来自更东方扇区的刀客,对阵一个使用着能量鞭的女人。
刀客的身法飘忽不定,他手中的那把高周波短刀,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致命的银线。他从不硬接能量鞭的抽击,总是在毫厘之间避开,然后欺身而上。
三十秒内,能量鞭被斩成数段,而那个女人的身上,也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无力地倒在地上。
尤莉娅看着那个刀客,数据核心给出了一个正向的评价。
【战斗模式评估:精准规避与高效反击。能源消耗低,目标摧毁效率高。值得记录的战斗样本。】
“第三场!来自西边的屠夫!对阵——一位新面孔!来自灰岬的黑鸦!”
当伊莲的名字被念到时,观众席上发出了一阵哄笑和嘘声。
“黑鸦?什么鬼名字?”
“灰岬来的?那种穷地方能有什么高手?”
“看那小身板,别被屠夫一拳打成肉泥了!”
伊莲没有理会周围的噪音。
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件黑色的紧身背心和布满旧疤的、精炼的身体。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然后一步步地、沉稳地走上了那片暗红色的擂台。
她的对手,“屠夫”,是一个身高比她高出两个头、浑身都是横肉的巨汉。他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纤细的女孩,脸上露出了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小妞,”他用粗壮的手指,指着伊莲,对台下的观众炫耀道,“我保证,三分钟之内,让她哭着喊妈妈!”
比赛开始的钟声敲响。
屠夫咆哮一声,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朝着伊莲猛冲过来。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伊莲的面门。
尤莉娅的瞳孔微微一缩。
【危险预警!预测碰撞能量……超出人类骨骼承受极限。最优解:后撤步闪避,成功率99.7%。】
但伊莲没有后撤。
她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吹起的、轻盈的黑羽。就在拳风即将触及她鼻尖的那一刹那,她猛地向下一矮,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地面滑了过去,瞬间就来到了屠夫的侧后方,完美地躲过了他的致命冲撞。
尤莉娅的系统,出现了短暂的的卡顿。伊莲的选择,并非最优解,但结果……却同样有效,甚至更具观赏性。
屠夫一击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有些收势不住,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就是现在!
伊莲的眼中寒光一闪。她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了屠夫毫无防备的膝盖后弯处!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的音乐和欢呼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嗷——!”巨汉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一条腿瞬间失去了支撑,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伊莲的攻击,却如影随形,她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身,她的另一只手肘,如同出鞘的利刃,精准而迅猛地,重重地击打在屠夫因剧痛而低下的后颈上!
一声闷响。
屠夫那庞大的身躯,像一栋被抽掉地基的建筑,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从比赛开始,到结束,甚至没有超过十秒钟。
刚才还满是哄笑和嘘声的观众席,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个身材纤细、气定神闲的黑发女孩。
尤莉娅坐在观众席的最高处,兜帽之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擂台上那个冷静而强大的身影。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
不依赖强大的力量,不追求最优的数据解,而是充满了对时机的把握、对风险的计算,以及……一种近乎艺术的、将人类身体潜能发挥到极致的美感。
她的数据核心里,第一次,对“伊莲”这个个体,生成了一个全新的、不属于任何已有模板的标签——
【帅气。】
伊莲站在擂台中央,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因震惊而失语的观众,然后走下擂台,回到了后台的阴影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为下一场比赛恢复体力。
她没有离开,因为她要亲眼看看,自己下一个对手,会是谁。
第四场,也是预选赛的最后一场,很快开始。
当那个扎着高马尾的红发女人走上台时,整个场馆的欢呼声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热烈,甚至压过了嘈杂的重金属音乐。
后台几个等待清扫擂台的工作人员,也在兴奋地低声议论着。
“是‘烈焰’!她居然也来参加预选赛了!”
“废话,她不是本地人,当然要从头打起。”
“我听说她在东边的路线上,已经连续拿下了七个不同拳场的冠军了!这次的宝箱肯定是她的了!”
伊莲听着那些议论,目光落在了通往后台的墙壁上。
那里贴着一张破旧但依旧醒目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的,正是这个女人。
海报上用夸张的字体写着她的代号——【烈焰】,以及一行小字——“来自旧世界罗马的遗产,最纯粹的角斗士!”
潘克拉辛——一种源自旧时代、几乎没有任何规则的、融合了拳击与摔跤的古老格斗术。
伊莲靠在墙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来了个大人物啊。”
擂台上,“烈焰”的对手,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风格稳健,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但当比赛开始的钟声敲响,他就立刻陷入了全面的被动。
烈焰的战斗风格,完美地诠释了“潘克拉辛”的精髓——疯狂、暴力,且充满了侵略性。
她如同燎原的野火,将整个擂台都变成了她的猎场。她不在乎防守,甚至不在乎自己会受到一些非致命的伤害,她的眼中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战斗持续了三分钟,面具男虽然防守得滴水不漏,但终究被烈焰那不计后果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逼得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
烈焰抓住了这个瞬间的机会。
她以一个硬抗下面具男一记重拳为代价,顺势而上,用一个迅猛无比的膝撞,狠狠地顶在了面具男的下颌!
面具应声碎裂,那个男人像断了线的木偶,向后仰面倒下,彻底昏死过去。
“胜者——烈焰!”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烈焰站在擂台中央,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和极度兴奋的、充满野性的笑容。
而伊莲,看着擂台上那个沐浴在欢呼声中的红发女人,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遥远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是在灰岬,在那个拥挤、肮脏、却总有孩子们的笑声穿透铁皮屋的家。
在为数不多的、能收到稳定信号的日子里,孤儿院的孩子们会像过节一样,围在一台破旧的全息电视前。
他们不看动画,也不看新闻,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从黄昏都市传来的、信号时断时续的地下格斗比赛录像。
而在那些模糊的、跳跃着雪花点的画面中,有一个身影,是孩子们永恒的偶像。
一个扎着高马尾、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红发女人。
他们会模仿她出拳的姿势,会为她的每一次胜利而欢呼雀跃。
对那些在绝望中长大的孩子来说,“烈焰”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一个格斗士,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凭借自身的力量,打破一切,赢得尊重的象征。
伊莲靠在墙上,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弧度。
“原来是你啊。”
就在伊莲思绪万千之时,擂台上的烈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无视了台下观众的欢呼,将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后台阴影里的伊莲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轻蔑,也没有愤怒。只有最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战意,和毫不掩饰的挑衅。
伊莲坐在冰冷的长凳上,平静地与她对视着,暗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她知道,自己那沉寂已久的血液,已经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与“孩子们偶像”的战斗,而再次开始……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