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腐殖质与湿气的幽光涌了进来。
那是一个小树精，身高只到林白术的腰际。它的躯干由盘结的深褐色树皮构成，本该是嫩绿枝条的“头发”却枯黄如秋草。最骇人的，是它身上寄生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蘑菇，每一个都散发着幽蓝色的荧光，如同墓地里的鬼火。
“呜……痛……”
小树精每挪动一步，身上的蘑菇就跟着晃动，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贪婪地吸食着它所剩无几的生命。
“呀！”莉亚吓得尾巴都绷直了，下意识地躲到了林白术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紫色眼眸里写满了恐惧。
林白术却没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痛苦的生命体，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出了幽蓝色的光点。医者的本能，瞬间压过了身为异乡人的不安与迷茫。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与小树精保持平视。
脑海中，冰冷的文字流再次浮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细微的刺痛。
【种族鉴定：小树精（木属性）】
【生理特征：植物系亚人，以吸收自然能量为生，核心位于躯干中心，生命力与枝叶繁茂程度正相关。】
【病理分析（初级）：荧光菇寄生症。误食毒性孢子，导致真菌在体内扎根，汲取生命能量。表象：体表长出发光蘑菇，精神萎靡，生命本源流失。】
“荧光菇……”林白术在心中默念。这病名直白得可怕。
他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那些诡异的蘑菇，而是轻轻搭在了小树精的主干上。入手的感觉，粗糙、干枯，毫无生机，像一块放置了百年的朽木。
他闭上眼，食指与中指并拢，如搭脉般，感受着树皮下那微弱的能量流动。
“脉象沉细欲绝，木气郁结，生机外泄……”他用自己才能听懂的语言低声自语，“此乃正气大亏，邪气盘踞之象。”
“林……林先生？”莉亚颤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是‘枯萎病’，镇上的药剂师马丁大师说，一旦长出三个以上的荧光菇，就……就没救了，只能等着变成林子里的养料。”
“没救了？”林白术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他没找对方法。”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四面漏风的“诊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几块破木板搭成的床铺，这就是全部的家当。
“条件是简陋了点，但救人，足够了。”
他转向莉亚，神情严肃，开始下达指令，通过那不靠谱的翻译器，话语变得简洁而有力。
“莉亚，去。镇子外面，找一种草。绿色的，叶子像锯齿，闻起来……很臭。”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形状和高度。
“很臭的草？”莉亚一脸茫然。
“对，越臭越好。”林白术补充道。
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林白术那“神秘东方巫术”的敬畏，莉亚还是点了点头，提着一个小篮子，壮着胆子跑了出去。
诊所外，几个好事者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看，就是那个从沼泽里爬出来的疯子，居然真的开了个诊所。”
“可怜的老柳树家的小孙子，得了那种病，居然找到他头上了。”
“马丁大师都束手无策，他能有什么办法？别是想把小树精的蘑菇烤来吃吧！”
议论声隔着破烂的木墙传来，林白术充耳不闻。他将小树精小心翼翼地抱到木板床上，然后从腰间的针包里，取出了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扶正，方能祛邪。”
他深吸一口气，精神高度集中。没有经络图谱，他就以中医理论为根基，将这小树精的身体，视作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树干为主脉，根系为气根，枝叶为末梢。
第一针，他刺向小树精躯干中心偏下三寸的位置，他将其命名为“归元穴”。此乃生命核心所在，固本培元，稳住将倾的大厦。
第二针，刺入主根与树干的连接处，是为“涌泉穴”变体。激发其残存的吸收能力，接引地气。
第三针，则扎在头顶最粗壮的一根枯枝根部，谓之“百会”。提振精神，醒脑开窍。
三针下去，小树精痛苦的呻吟声，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它身上那些幽蓝色的蘑菇，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丝。
就在这时，莉亚哭丧着脸回来了。
“林先生……我找到了……呕……”
她提着一小撮绿色的植物，离着老远，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就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臭鸡蛋和腐烂鱼类的味道。
【扫描确认：臭臭草。蕴含微量硫化物与刺激性挥发油，对低等真菌有强烈抑制效果。】
“很好。”
林白术满意地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莉亚那副快要窒息的表情。
他接过臭臭草，将其放在一个破陶碗里点燃。
呼。。。。
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黄绿色浓烟，瞬间充满了整个木屋。
“咳咳咳！呕……林先生！这是什么啊！”
莉亚被熏得眼泪鼻涕直流，感觉自己的嗅觉已经当场阵亡。
那些围观的镇民也纷纷掩鼻后退，叫骂声一片。
“天呐！他在里面煮粪便吗？”
“这是治病还是投毒啊！”
林白术却屏住呼吸，端着陶碗，让那浓烟仔仔细细地熏蒸小树精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蘑菇。
“以毒攻毒，此为外驱法。”
在呛人的浓烟中，那些荧光菇仿佛遇到了克星，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甚至有几个最小的，开始出现枯萎的迹象。
但林白术知道，这只是治标。菌丝已经深入体内，必须内服汤药，才能根除。
他掐灭了臭臭草，一把推开木门，让新鲜空气涌入。莉亚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看向林白术的眼神更加敬畏了——能在这种毒气里保持面不改色，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最后一步。”林白术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这是莉亚全部的积蓄。
去马丁大师的药剂店，买这些。
他用木炭在木板上画出几株草药的简陋图形，并标注了份量，再借用一下他们的锅和火。
莉亚拿着木板，再次踏上了征途。
半小时后，在药剂店后院，林白术面对着一口大锅，莉亚则在一旁扇风点火。
小子，我可提醒你。
药剂师马丁是个山羊胡老头，他抱着双臂，一脸不屑地看着林白术，“我这里的药材可不便宜，要是治死了那小树精，你可赔不起。”
懒得理他，将莉亚买来的几味异界草药，和他自己从针包夹层里取出的几味炮制过的蓝星药材黄连、甘草、金银花一同投入锅中。
“哼，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这是煮猪食吗？”马丁大师嗤之以鼻。
随着火焰升腾，锅里的水开始翻滚。很快，一股比刚才的浓烟更加复杂、更加一言难尽的气味弥漫开来。
有草药的苦涩，有黄连的冰冷，还有几种异界植物混合后产生的、类似金属锈蚀的酸味。
锅里的汤药，颜色也从最初的淡绿色，逐渐变成了深褐色，然后又泛出诡异的紫色，最后，稳定成了一碗深不见底的、冒着泡的墨汁。
“呕……”
莉亚再次败下阵来，跑到一边干呕。
马丁大师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惊世骇俗的药汤。
“这……这是给人喝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
林白术用木勺舀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沾了一滴。
“嗯，君臣佐使，配伍得当。清热解毒，燥湿祛风，成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这碗气味感人、颜色惊悚的“清热解毒汤”盛了出来，端回诊所。
喂药的过程，比治疗本身还要艰难。
小树精虽然昏沉，但求生的本能让它极度抗拒这碗黑色的不明液体。
捏开它的嘴，那是一道树皮上的裂缝，莉亚则颤抖着手，用一个小勺子，一滴一滴地往里灌。
一碗汤药喂下去，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
做完这一切，林白术的精神也消耗到了极限。
他靠在墙上，脸色有些苍白。
“好了，剩下的，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他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小树精，它身上的蘑菇已经不再发光，只是依旧牢牢地长在身上。
“林先生，它……它会好吗？”莉亚小声问，脸上写满了担忧。
林白术闭上眼，调理着消耗的精力，用一种平淡却让人信服的语气说：“明天，太阳升起，蘑菇自会脱落。”
夜色渐深，喧闹的黑沼镇归于寂静。
破旧的诊所里，弥漫着草药和烟熏火燎的混合气味。莉亚守在床边，紧张地注视着小树精。
而林白术，则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他并不知道，这一夜的辛苦，将会在第二天的黑沼镇，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