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四散。
用蔷薇花将这最后一拳拦下,芙萝拉举起双手投降。
“我认输。”
她知道自己会被女皇拉来当陪练,同时也知道,在体术这一块,眼前之人可是王国之最。
不然她也不可能在这个嫡长女继承制的国度,以奥蕾莉丝·露恩这个外族之名,硬生生砍成女皇。
简而言之,女皇陛下并非是斯图亚特皇室成员,她与卡珊德拉的婚姻,虽有爱情,但更多的,其实是“政治联姻”。
“喝点?”
奥蕾莉丝用冰系魔法给酒瓶进行了一番降温,然后在芙萝拉身前晃了晃。
女皇陛下今天似乎真的很开心,所以最后那一拳也没收力,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在遇到危险时不会逞强,肯定会在最后使用魔法的。
但怎么说对自己女儿用全力也有点不光彩,所以她便寻思跟她“拉拉关系”。
奥蕾莉丝其实有点感慨,毕竟她其实更喜欢芙萝拉小时候的性格,现在芙萝拉的样子,是真的越来越像卡珊德拉了……
“不了,酒精误事。”
芙萝拉摆手拒绝。
“嗨,能误什么事?”
奥蕾莉丝翻了个白眼,“你还能喝醉酒后把小艾尔薇拉睡了不成?”
“……”
芙萝拉沉默。
刚灌了一口酒的女皇陛下等半天都没等来自己宝贝女儿的回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直接一口喷了出来,“不是吧?你……”
“只到第一步。”
芙萝拉偏开视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母仪刚才找我聊了一些事,母上你知道吗?”
“嘿,出息了啊。”
奥蕾莉丝直接忽略芙萝拉的后半句,把酒瓶放下,揉了揉芙萝拉的小脑袋,接着又抱着她亲了亲额头,“可以可以,有朕当年的风范了。”
“……那还是差远了。”
芙萝拉在女皇陛下面前要表现的比在皇后面前放松许多,甚至都敢出声揶揄,“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母亲大人您一样四处留情,一直等到订亲快十年,才让女儿知道婚约对象竟然是自己表妹。”
“怎么跟朕说话呢?”
奥蕾莉丝轻轻弹了一下芙萝拉的额头,随后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朕也是那会儿才知道的……我和她养母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啊,充其量只是亲过她而已,还没有做到下一步就分手了……谁又能想到小艾尔薇拉竟然是「她」的孩子呢……”
作为女皇,奥蕾莉丝其实是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拥有后宫的,只是她始终抱有对卡珊德拉的亏欠,加之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故而一直都未曾纳过妃子。
回忆了一会儿往事,奥蕾莉丝摇头失笑,“算了,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在契约的作用下,即使近亲婚配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某种意义上,血脉还有可能更加纯粹。”
摆了摆手,奥蕾莉丝选择性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还是跟我讲讲你母仪又要跟你耍什么把戏吧?”
芙萝拉知道这种上一辈的感情史自己不便多问,也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轻声将卡珊德拉刚才跟自己讲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又是让你无法做出违逆举动的阳谋啊……”
奥蕾莉丝沉吟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女儿面上的平静,苦笑道,“孩子,你应该也清楚,九天后的劫狱仅仅只是佯攻吧?最关键的一次进攻,要么是第二天,要么是之后的权杖交接。”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第二天。”
芙萝拉笑笑,“比起我的几个妹妹,母仪更希望我成为储君。不仅仅是因为我是长女,更是因为我跟她最像。等我明面上摄政后,她可以更好地在暗地里掌控我们。”
关于母仪的计划安排,芙萝拉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正因为是阳谋,所以无论是她,亦或是对其抱有亏欠的女皇,都不得不往火坑里跳。
其实,但凡奥蕾莉丝狠点心,直接当皇后不存在,她的计谋都有很大概率落空。毕竟女皇才是掌握实权的人,皇后虽然有斯图亚特皇室和诸多贵族支持,但只要女皇手腕足够铁血,他们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惜……卡珊德拉,实乃奥蕾莉丝的软肋。
只要这一层关系还在,奥蕾莉丝就一定会纵容她,明面上也会搬出“这是为了平衡贵族势力”这种无可挑剔的理由。因为即使抛开私人感情不谈,纯粹理性分析,女皇的做法,也完全正常。
但,芙萝拉想看到第三个答案。
她想听自己的母上大人说,要不我们一家子坐下来好好聊聊,大家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搞什么阴谋论不是?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奋斗向上不好吗?
可储君殿下很清楚,这个想法,过于天真和幼稚了。
平民尚且难以让父母与儿女心平气和地将矛盾说开,贵族和皇室,又怎么可能轻易做到呢?
“主要是这件事本质上来说对朕没什么影响,所有的不利条件仅仅是针对「储君」这个位置,也不会让你死。不然朕或多或少都会说她两句。”
奥蕾莉丝眼神暗了暗,“这要换成你的几个妹妹,估计就更难了……也就只有你,才能跟她周旋周旋。”
说完,奥蕾莉丝又喝了一口酒,笑着捏了捏芙萝拉的小脸,“多亏有你在,才能让你的弟弟妹妹们压力没那么大啊。”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声响,宣告正式进入午夜。
储君殿下缓缓合上眼,却是连深呼吸都不敢。
——既然选择我来担责,选择我来背负压力,选择我来承受算计,那么母上,您为什么不肯帮我呢?
只要母仪的这个阳谋顺利完成,别说我成为储君后会过得怎样,到时候,估计连“自杀”的权利,我都要彻底失去了……这可比「死亡」还要让人绝望……
我是长女,我确实有义务也有能力保护弟弟妹妹们,但是,那我呢?我不一样是您的女儿吗?
母上,您对您的爱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不关心最终成为储君的人是谁,也不关心她这份怨恨最终会让哪个子孙离去,但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是你们冷战的工具……
我今年才十九岁,别的公主这个年纪都在想明天什么时候和心上人骑马、射箭、饮茶,可我却连呼吸都活在你们的算计之下……我真的不想像你们一样天天在这勾心斗角,我真的只想躺在金堆里和我的小伙伴们玩游戏……我只想……岁岁平安、幸福快乐……
作为公主,我难道连这个权利都没有吗……
芙萝拉多么想把自己的心声和盘托出,她多么想让自己的两位母亲,哪怕只有一个愿意站在自己这边,拍拍自己的肩,说上一句:
『别想太多,你可以活的更放松一点。』
可这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睁眼后嘴边的一句轻声回应:
“放心吧母上,我会做好一个储君该做的事的。”
……
……
夏夜的晚风,从来都不温柔。
许是因为午后来了一场阵雨,后半夜不仅风大,还十分潮湿。
芙萝拉离开蔷薇寝殿后,先是回了一趟月影寝宫,但她只是在门口驻足良久,便转身离开了。
少女对艾尔薇拉的感情很是复杂,既有私心,又有功利。她会真的动情,但又害怕真的动情。
不过就目前来看,她已经越界了,如果再在这个时候去打扰艾尔薇拉,无论是从情感还是功利的角度来看,都一定会让她反感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消化太多另外一个人憋在心底里许久的负面情绪,能认真倾听几个小时,就已经算是心善了。
芙萝拉踱步在偌大的皇宫中,不时有宫女与骑士向她轻声问好,却也是步履匆匆。
他们也有他们的任务,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闲客”。
女皇要管朝政,皇后在想争权,骑士需要护卫,侍女负责打扫。
那么储君要做什么呢?
「芙萝拉」,又要做什么呢?
少女先是步行到了藏宝库,将自己反锁进去呆了约莫半刻钟,直到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即使看再久黄金也不会开心后,便继续漫无目的地在皇宫游荡,像只流浪的孤魂野鬼。
不知怎的,她就来到了「影所」。
芙萝拉静静地看着这栋自己亲自监督修缮的小房子,听着其中一男一女时不时传来的争吵和嬉闹,浅浅地笑了笑。
——夜莺,你能开心,当真是本殿今晚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她早就知道夜莺在暗中谋划一些东西,但就像女皇纵容皇后那样,芙萝拉也因为“亏欠”,在纵容「影子」。
母后的阳谋是必须跳进去的深渊,但这并不代表芙萝拉故意让薇拉听见那句“她只是个工具”的行为就值得被原谅。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注定是无法痊愈的伤疤,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风消散的。
即便当一切尘埃落地,试图通过各种方法补救、赎罪,但就像木板不会因为钉子的消失而抹去痕迹。错的就是错的,伤害了就是伤害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无法辩驳。
这也就是为什么芙萝拉一直坚持尽量少杀人的原因。她不想再无端背负更多「罪孽」了,那样会下地狱的。
巡逻卫兵的火把在远处游弋,铁靴砸地的动静惊飞了几只檐角的乌鸦,扑棱棱撞进更深沉的夜色里。
芙萝拉思考了片刻,还是将折扇缓缓打开。
「繁花魔法·缄默」
伴随着三色堇的缓缓浮现,步行到影所的卫兵们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认里面无人后,便自行离开了。
薇拉布置在影所外围的「存在欺诈」可以隔绝光热。
而「缄默」的作用,则在于声音和魔力波动。
二者结合,便是此间最顶级的隐匿魔法,无法被任何「半神」以下的魔法师窥探。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她和薇拉协作,可以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在学校击杀洛兰的原因。
可惜,这种组合技对塞蕾娜无效,因为她不仅有「吞噬」,还有「强运」。芙萝拉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到底能不能称之为魔法,因为有的时候塞蕾娜很倒霉,但有的时候,她的运气又好到无论遇到什么威胁都可能意外破局。
不然芙萝拉也不需要等到舞会才动手。一个能偷学你魔法的人,同时运气时不时好到爆棚,如果不能一击制胜,那么等她成长起来,便只有满目疮痍。
——所以我不懂,不懂母仪大人您为什么宁肯帮助帝国把塞蕾娜劫走,也要恶心我和女皇陛下……在偌大的苍生面前,过往的恩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呢?
芙萝拉在“退婚”的时候就想通了这个问题。所以自那之后,为了担责成君,她便很少流露真感情,也就只有最近这些天跟艾尔薇拉有所接触,才稍微舒缓了一下。
目送着卫兵们远去,芙萝拉又看了一眼影所的方向,温柔地笑了笑。
——小夜莺,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希望你的计划,在“洛兰”这个有趣的人的帮助下,不会让我失望。
少女再一次,孤身一人,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