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夏芝也没有心情再关注女狱警的心思了，倒是一旁的莎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那位女狱警身上停了一会儿，才转回典狱长所在的讲台上。
突然灯光大亮。
夏芝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观察仍然有所遗漏，两扇巨大的屏幕在蓝屏之后，立刻浮现出了墨菲典狱长的身影。
但夏芝在看到墨菲典狱长后，却忍不住心里一惊。
如果将刚才的墨菲典狱长比作一位恶趣味的恶魔，那么现在的她简直堪称天使，那张遍布时光的脸上满是悲天悯人的味道，即使不经过任何化妆，恐怕也能直接胜任教堂中的嬷嬷一职。
“早上好，女士们。”
她戴上一副金框眼镜，拿着一张讲稿的样子显得越发慈祥，还带着老年人常有的那种磕磕绊绊：“不知道你们这周过得怎么样，但我过得很棒，上个月种的那盆文兰开花了，我拍了它的照片，学着年轻人的样子放到社交媒体上，当然，是我孙子帮我注册的另一个账号，你们真该看看他那张小脸蛋，他越来越伶俐了，就像他的父亲。”
夏芝看向身旁的莎兰，后者已经用手捂住了嘴巴，显然也在为墨菲典狱长的表现而惊讶不已。
这样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和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典狱长，会是一个人？
“难得的星期天，我带着他去了自然公园，垂钓、烧烤，他还会把冷却的草灰抹在我脸上，说这是他从电视学来的，只要把这些灰涂到身上，野兽就闻不出来了。”
“我感到很...触动。”
墨菲字斟句酌地道：“就像你们所知的一样，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听从祖国的感召，为了遥远彼岸的同胞而发起远征，但我当时并不知道的是，我们所要面对的对手，根本算不上人，而是如同野兽一般。”
“凶残、狡诈、疯狂。”
“她们绑架自己的同族、将民生设施当做陷阱、利用我们的仁慈、肆意污染土地和水源，于是我们放弃了。”
“我们放弃，是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有着良知，相信自由和平等。”
“我们不会为了战胜野兽，而让自己变成野兽。”
“如果她们选择了自己的道路，那么就让她们自己去承担选择的恶果，而不是我们！”
墨菲典狱长怒目圆睁，正如慵懒的雄狮忽然站起，发出震撼大地的咆哮：“而我也相信，这样的自由和平等，也存在于眼前的各位身上！”
她隔着玻璃，看向眼前的囚犯们：“我们输掉了一场战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输掉了所有的战争，我始终认为，一次战争的失利，并不意味着所有战争的溃败。”
“我们短暂地屈服于现实，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为了理想积蓄力量。”
“正是因为我当初听从了命令，我才能回到我的祖国，回到我的家人和朋友身边，当我再次见到祖国海岸的时候，我才发现，第二次机会究竟有多么宝贵。”
“而这，就是我建立死水监狱的理由。”
她望向所有的囚犯们，夏芝的目光也被她牵引，而当少年看清那些囚犯脸上的表情时，他却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好像消失了。
囚犯们脸上的表情，他从未亲眼见过。
“你们所有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重刑犯不代表你们的全部，我相信，你们身上有着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就像我的孙子为我涂抹上避开野兽的灰烬，我为你们穿上囚服，也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够避开那些让你们作恶的因素。”
“在死水监狱里，你们将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改变。”
墨菲典狱长紧握双手：“而你们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死水监狱已经连续三年蝉联了‘最成功改造监狱’的桂冠，我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图书馆、健身房、电脑室...我们正一起努力，向世界证明着人性的伟大。”
“而今年，又有一项新的使命，能让我们一起证明，我们配得上第二次机会，配得上救赎！”
她抬手一挥，大屏幕上顿时切出了一张建筑的效果图，在那上面，堪称巍峨的雪白教堂伫立在两山之间，如同接引天空的高塔一般庄严肃穆。
“这是由维瓦尔第红衣主教交给我们的任务，为了证明罪人只是走上歧途的羔羊，而非天生的恶党，我要你们用自己的双手，堆砌起自己的救赎，所有承担了建造任务的羔羊们，都将得到外出的机会。”
“你们将会得到更好的食物、更好的居住条件、更多的服务和温暖。”
“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
她将双手交叠在身前，虔诚得像是个真正的圣母：“赞美主！”
断断续续的声浪从囚犯们之中涌起，她们大多眼神迷茫，似乎还未能从墨菲的话中醒悟过来：“赞美主。”
“赞美救赎！”
墨菲典狱长再次喊道。
“赞美救赎！”
声浪逐渐变得连绵不绝，囚犯们渐渐反应了过来，某种早已被丢弃的东西又回来了，就像灰烬开始复燃。
“赞美，为了我们的第二次机会！”
墨菲典狱长高高举起双手：“为了我们自己！”
这一次，声音如同海啸。
囚犯们就像被点燃的柴薪，在狂乱中发泄自己的情绪。
“哈哈哈哈，好，好啊！”
“终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这死娘们还是有那么点人情味的啊，哈哈哈！”
咆哮、跺脚、鼓掌...
只有夏芝觉得自己的血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站在狂热的人群之中，任由欢呼和呐喊将自己淹没。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那尊神像发出的嗤笑。
你以为自己逃掉了吗，天真的孩子？
看吧，如果秩序的制定者自己违背了秩序，秩序又何以自处？
就在这时，夏芝忽然感到自己手中传来了一阵温软。
他僵硬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莎兰的眼睛。
这位懦弱的新人虽然在不停地颤抖，但她却并没有逃避，而是笔直地看向夏芝，瞳孔中闪烁着无声的坚定。
渐渐的，夏芝重新感受到了温度，感受到了生命的暖流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上，
“你没事吧？”
少女用嘴型做着确认，但她的目光却先一步移开，看向了那个在台上向所有人挥手致意的耀眼存在，就像那一天，她在地面帮的包围下盯住了对夏芝轻佻的帮众。
夏芝的嘴唇翕动。
“你说什么？”
莎兰转过头来，大声问道：“我没听清”
“没什么。”
少年松开了手，同样大声回应：“只是我们的工作又多了！”
“是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莎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随即，他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