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它小小的爪子，它似乎觉得有点新奇。

温羽青看着它，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弛了一点，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也想洗？”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尖。

月影歪头避开她的手指，琉璃色的眼眸瞥了她一眼，它嫌弃地甩了甩爪子上的水珠，几滴温热的水珠溅落在温羽青裸露的肩膀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温羽青失笑。这澡堂的水似乎混了些海盐或硫磺，确实滑腻。

月影终究没有跳下来，只是蹲在浴池，似乎在享受蒸汽的温暖。

朦胧的水汽萦绕在它铅灰色的毛发周围。

水珠沿着它光滑的额头、挺翘的鼻尖滑落，滴入浴池中，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轻轻触碰着她浸在水中的手臂肌肤。

温羽青的目光追随着那滴落入水面的水珠，涟漪消散，如同虚幻的月影。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

“喂，”她对着那雾气朦胧中不太真切的轮廓开口，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有些微哑，“昨夜……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月光下。很大很红……很吓人的月亮。”

她顿了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血光带来的冰冷心悸。

“它看着我们，”温羽青的声音轻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宿命感，“看着我用血救你……看着我们被锁链绑在一起。”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水面，看着涟漪散开。

“虽然现在的光很淡……”

她注视着月影肩胛处那团被水汽晕染开的星环微光，“但总觉得，你和月亮，有种说不清的缘分。”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朦胧水汽，与它琉璃色的眼瞳相对，“叫你‘月影’，好不好？纪念那个……在月光下开始一切的夜晚，也像你身上这朦胧的光晕，像月光留下的影子。”

幼猫的动作停住了。

它琉璃色的眼瞳微微睁大，似乎在认真地凝视着温羽青。契约的联系中，清晰地传递来一股波动——一种奇异的共鸣和确认。

昨夜那轮巨大血月带来的冰冷、死寂、恐惧……以及最后契约缔结时灵魂深处那冰冷的刺痛……

这些属于温羽青的记忆碎片，仿佛通过契约的联系，模糊地映入了月影的意识。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胛处那被水汽晕开的星环光晕，又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温羽青一眼。

最终，它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对着温羽青，极其轻微、却清晰地点了点头！那枚星环的光晕也随之微微流转，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

温羽青的嘴角，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因为一种奇妙的联结而由衷地、浅浅地弯起：“月影。好，月影。以后，我们就是月影下的伙伴了。”

……

……

废弃道观·血月之下

六尾狐庞大的身躯如同凝固的阴影，盘踞在老槐树下，与昨夜的位置一般无二。

只是那隔绝雨水的力场并未展开，冰冷的夜雨无声地打湿了它华美的皮毛，水珠沿着油亮的毛发滚落。

它低垂着巨大的头颅，一只前爪的爪尖优雅地捻着那枚猫眼石吊坠。

幽蓝色的猫眼石在爪尖显得如此渺小脆弱，曾经能阻挡它必杀一击的蓝芒，此刻如同死寂的顽石，再无半分光华流转。

六尾狐的兽瞳深邃如渊，倒映着吊坠冰冷的轮廓，也倒映着头顶那轮巨大、妖异、仿佛永不沉沦的赤红血月。

它微微昂首，并非咆哮，而是以一种低沉、古老、仿佛与天地共振的音节，对着那轮红月发出无声的询问。

那声音并非空气震动，而是一种意念的涟漪，直接回荡在月华之中：

「……汝…让那个人类…与它契约了？」

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洞悉规则后的冷漠陈述。

血月的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更加粘稠猩红的光晕流淌而下，如同无声的回答，又像是某种亘古不变的规则本身在低语。

六尾狐得到了它想要的确认，或者，它本就不需要明确的答案。

「……有趣。」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像是在咀嚼这个词汇。它庞大的身躯微微后靠，慵懒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孱弱的容器…异界的残魂…」 它的意念扫过温羽青曾倒伏的青石板，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颤抖着滚入门洞的身影。

「你让它签订契约？你明知道它不是一只普通的星纹灵猫。」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海雾，看到了回风渡小镇里那个抱着月影的少女。

「罢了…一年后…吾已登半步灭界，沧澜孤屿的力量也限不住吾。」 它的兽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玩味的光芒，巨大的头颅轻轻晃动，带起雨珠飞溅。

「三百六十五个昼夜…」 它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刻刀，再次划破寂静，这一次，带着赤裸裸的死亡宣告：

「……若届时的‘器’，未能达到吾等预期之‘度’……」

「则，即刻抹杀。」

尾音消散在冰冷的夜雨和死寂的道馆中。

爪尖微动，那枚失去力量的猫眼石吊坠被随意地抛起，又精准地落回爪心，如同把玩一颗失去价值的石子。

血月的光芒依旧无声地笼罩着一切，道观的风铃在雨中发出清越而孤寂的声响。

……

……

温羽青坐在嘎吱作响的木床上，她的目光落在床头小桌上。

十枚冷硬的银币在昏黄油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旁边是装着剩余黑泥膏的粗糙陶罐。

账算得很清楚：住店三晚（3银）、药膏（3银）、两套衣服（2.5银）、食物（1.5银）——张开借她的二十银，已去七成。三天后，需连本带利归还二十五银。

“二十五银…” 温羽青低声念着，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被债务追赶的沉重。

但比起眼前的债务，灵魂深处那无形的“锁链”另一端传来的、月影平稳的呼吸，更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界域：沧澜孤屿。存续：三百六十五昼夜。」六尾狐冰冷的声音再她耳中回想起，她晃了晃脑袋。

这些事，明天再去想吧…

疲惫和热水澡带来的松弛感终于压倒了紧绷的神经。她吹熄了油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海浪声和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温羽青侧身躺下，小心地将月影拢在怀里，感受着它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身体。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很快，她便沉入了不安却深沉的睡眠。

……

……

梦境。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冰冷、坚硬、无机质的触感包裹着她的意识。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块石头，不，是一枚……吊坠？

「……孱弱的容器…异界的残魂……」

「……汝让它签订契约？汝明知道……」

「它并非普通的星纹灵猫……」

「罢了……」

「三百六十五个昼夜……」

「若届时的‘器’，未能达到吾等预期之‘度’……」

「……则，即刻抹杀。」

温羽青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些混乱的碎片甩出去。

只是个梦……那个梦境的视角……

那份坚硬的、圆润边缘的、被巨大爪尖捻住的冰冷触感……

“是我的猫眼石吊坠！”温羽青恍然。

“呜嗯……” 怀里的月影发出了不满的梦呓，似乎被她的紧绷惊扰了。

温羽青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腾的心绪。警示……清晰而致命。

她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窗外，最深沉的黑夜似乎开始松动，东方渗入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