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她离开北陆已经快三个月了，即使是质量上乘的炼金染料也开始显露疲态。原本被染成漆黑的头发开始逐渐褪色，从发根处透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就像黑夜中透出的星光，显得格外突兀。更要命的是，这种渐变从头顶开始蔓延，让她看起来就像戴了一顶不合适的假发。
这座山中小镇是典型的矿业城镇，到处都能看到简陋的精炼设备冒着白烟，铁锈斑斑的机械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居民们大多是矿工的家属，脸上都带着那种长期与煤灰和石尘为伴的憔悴。
整座小镇只有寥寥几座像样的建筑，连两座教堂都是用木板和帆布临时搭建的，看起来随时可能被山风吹倒。
不过山间的景色倒还算怡人。层层叠叠的山峦在远处若隐若现，山坡上点缀着零星的野花，清澈的溪流从镇子一侧蜿蜒而过，克莱尔望着这幅画面有些出神。
昨天下午，从巴黎西运来的补给就送达了。不仅有克莱尔要求的枪支弹药，还有各种药品、罐头、血浆和冬天穿的衣物。几箱子的物资足够她们逃亡好几个月，甚至让人觉得这不像是在逃亡，倒像是在搬家。
安妮在克莱尔心中的份量又重了几分。一旦离开了加洛林王国，很难说她们下一次能在哪里安全停留，准备充足的给养总是有备无患的。
但即使补给充足，她们暂时也走不了。她们还要等安妮在波尔多安排船只，这种时候四处乱跑只会徒增被发现踪迹的概率。可克莱尔又不是能安分下来的性格，便只能来到这座小山村散散心，顺便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股奇异的味道飘入了她的鼻息。
那是吸血鬼的气味，但又不完全是，而且这股味道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就像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突然被唤醒。
克莱尔瞬间警觉起来，难道利兹她们已经查到了这里？
“克莱尔？”身后传来了某人的呼唤。
克莱尔慢慢地回过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夏洛特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夏洛特是克莱尔在谍报学院时就认识的老同学，说她是克莱尔的恩人一点也不夸张。克莱尔这种不尊师也不重道的差生之所以能顺利毕业，除了奥菲莉亚帮忙四处求情之外，也离不开夏洛特这位学生会会长的上下打点和暗中照顾。
“夏洛特！”
克莱尔不由得觉得有些开心，按照安妮的说法，利兹还是站在她这边的，那么班长和夏洛特想必也是如此。
“好久不见了啊，你还好吗？”克莱尔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夏洛特的双手，那种久违的温暖让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我很好呀，克莱尔，反倒是你呢，竟然闹到被通缉的地步了。”夏洛特轻笑着说。
“还好有你和利兹她们，如果局里那些家伙拿出真本事来抓我，那我可才真是要倒霉了。”克莱尔也笑了，心情放松了不少。
“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地方，去那边讲吧？”夏洛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子，那是两座高大建筑之间形成的狭窄通道，即使是在大白天也被阴影笼罩。
克莱尔点了点头，跟上了夏洛特的脚步。但令她困惑的是，即使她们远离了人群，那股奇异的气味仍如影随形，甚至变得更加浓烈。
“那么，你在加洛林这段时间过得辛不辛苦？是怎么熬过来的？”夏洛特问道，语气听起来很关心。
“……我在加洛林的朋友为我安排的。”
克莱尔本想说出安妮的名字，但还是选择了保留，她不想因此而影响安妮的仕途。
夏洛特点了点头，又问：“那个爱丽丝又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她是叛国的逃犯吗，还和她混在一起。”
克莱尔无声地笑了笑：“爱丽丝她不是坏人，帮衬了我许多呢。况且……我现在不也是联合王国的逃犯么？”
夏洛特叹了口气：“那你俩有什么打算？即使有利兹故意妨碍，但缉捕队也迟早会找到这里。”
“我们初步打算是要走海路离开加洛林，但现在还没定好具体要怎么走，所以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多拖延几日时间……”
说到这里，克莱尔忽然停住了。她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的违和感，就像是拼图中有一块放错了位置。
她凝视着夏洛特的双眼：“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们藏在修道院里才仅仅过了两天，而克莱尔清楚克俄柏局搜查地区的效率和流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快精确地找到这里。
夏洛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还真是幸运啊，克莱尔。利兹也好，安妮也罢，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助力。”
她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更深层的恶意，这一瞬间，那种一直若即若离的诡异气息变得格外浓烈，几乎让人窒息。
克莱尔瞪大了双眼，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她终于想起了，她确实闻到过这种气味！
在巴黎西市郊工厂那次行动中，她闻到过这种味道。
更早之前，在十二年前明斯特夏宫政变的大火中，她也闻到过这种气息！
克莱尔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同时向后撤步，摆出了天下五剑流派中的流水架势。
“你是谁？”
夏洛特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似乎完全不惧克莱尔手中的武器：“弥瑞尔说的不错，你真是个灾星啊。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血雨腥风。”
“你他妈到底是谁？！”克莱尔的声音中带着愤怒。
夏洛特压根没有回应她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总而言之，我很期待能看到你成为那位吞噬世界的古王，不知道那时候你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么，下次再见啦。”
话音刚落，夏洛特缓缓抬起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
克莱尔的瞳孔瞬间收缩——她手中是一柄左轮手枪，和自己爱用的型号一模一样。
下一刻，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金属触碰肌肤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反倒变得安详起来，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不要——！！”
克莱尔猛地冲了上去，同时拼命发动异能。时间的齿轮开始缓慢转动，世界陷入了琥珀般的静滞状态。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时空凝固的前一瞬间，扳机已经被扣下。在这个静寂的世界里，克莱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子弹缓慢地嵌入夏洛特的头骨，一寸一寸地将那张熟悉的脸庞撕裂。
白色的脑浆混合着猩红的血液，在静止的空气中形成了一幅残酷而诡美的画面。
克莱尔整整僵立了五秒，才想起解除异能。
时间重新流淌，世界重新开始呼吸。
夏洛特的身体轰然倒下，那张曾经温和的脸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恐怖。
破碎的血肉飞溅在狭窄的巷道里，温热的液体溅射到克莱尔的脸颊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道直冲鼻腔。
克莱尔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了更让她心悸的存在。
奥菲莉亚正呆立在巷口的阳光下，隔着厚重的阴影凝视着克莱尔。
凝视着站在夏洛特的尸体前，浑身沾满鲜血的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