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餐厅里的冷气开得有点太足,丝丝缕缕钻过考究的亚麻衬衫,黏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细小的战栗。我盯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铺着挺括雪白桌布的椅子,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华丽舞台上的道具。

盘子里的牛排早已凉透,凝结的油脂在暧昧的暖色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油腻腻的、令人作呕的惨白。两个小时零十七分钟。手机屏幕在桌面上无声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被彻底掐灭。屏幕上那条简短的信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下次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小针,精准地扎在心口上最软的那块地方。

下次?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自嘲的弧度。牛排散发出的凉气混杂着高级香水若有若无的尾调,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端起那杯冰水,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手指滑落,冰凉刺骨,却压不下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屈辱和钝痛。喉咙发紧,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水,冰冷的液体冲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却冲刷不掉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荒谬感。胃里一阵翻搅,那块冰冷的、凝固的油脂仿佛堵在了胸口。

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椅腿摩擦昂贵的地毯,发出短促刺耳的噪音,引来邻桌几道或好奇或略带不悦的目光。我顾不上这些,抓起桌上冰冷的手机,指尖触到屏幕上那句“下次吧”,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塞进口袋。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夏夜温吞湿热的空气瞬间裹挟上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的味道,与餐厅里那虚伪的、冷冰冰的精致形成了令人眩晕的对比。霓虹灯在远处闪烁,车流如同一条流淌的光河,喧嚣而疏离。我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是陷在冰冷的泥沼里。

最终,在一条相对僻静、行道树投下浓重阴影的巷子口,我停住了因为我实在走不动了。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刚才那杯冰水彻底冻住、抽干,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一种空落落的茫然。我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慢慢滑蹲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昂贵的衬衫布料摩擦着脸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擂鼓般撞击着。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失落感,像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淹没了头顶。

“哎呀?叔叔,你是被甩了吗?”

一个清脆得如同风铃相撞的童音,毫无预兆地在近处响起,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过于甜腻的笑意。

我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顶多七八岁,穿着一身极其鲜艳的、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的改良版小旗袍裙,裙摆绣着繁复的金色缠枝花纹。及腰的乌黑柔顺头发在左右两侧扎成两个的小马尾,每个马尾上都缠着细细的、同样鲜红的丝绳,绳结处缀着两颗小小的、流光溢彩的金色铃铛。

她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快要融化掉的草莓冰淇淋,正伸出粉嫩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着最上面那层快要滴落的奶油。那张脸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瓷娃娃,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一只是清澈见底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另一只却是深邃神秘的紫色,如同最幽深的夜空。

此刻,这双奇异的异色瞳正饶有兴致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影子——头发凌乱,眼神空洞,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你是谁家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小女孩舔了一口冰淇淋,嘴角沾上一点粉色的奶油渍。她歪了歪头,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叮铃声。

“回家?”她呵呵笑起来,笑声清脆,却莫名带着一丝凉意,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我可是很忙的哦。忙着……看戏。”那双异色瞳再次聚焦在我脸上,里面的笑意加深了,闪烁着一种纯粹的天真,又混杂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

“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演‘伤心欲绝’的独角戏,挺有意思的嘛。”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被女神放鸽子已经够窝囊了,现在还要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雌小鬼给当面奚落?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

“小朋友,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快回家找你妈妈去。”

“嗯?我不懂?”小女孩眨巴着那双妖异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

“不不不,我可太懂了。叔叔你是被人甩了吗?被那个叫‘林薇’的姐姐?”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女神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甜腻。

“她呀,现在正挽着另一个帅哥哥的手,在隔壁街那家新开的日料店吃蓝鳍金枪鱼刺身呢。开心得很,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啦!”

林薇?隔壁街?刺身?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小刀,狠狠捅进我刚刚结痂的伤口,再用力搅动。

我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愤怒、羞耻、被愚弄的巨大屈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血液疯狂地涌上大脑,烧得我浑身滚烫。我几乎是失控地低吼出声:“闭嘴!你懂什么!滚开!”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哎呀呀,生气啦?”小女孩非但没被吓退,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玩具,那双异色瞳亮得惊人,闪烁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恶意光芒。她将最后一点冰淇淋塞进嘴里,满足地舔了舔手指,然后随意地把空蛋卷筒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准备捕猎的小猫。

“想报复吗,可怜虫?”她向前踏了一小步,鲜红的小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路灯的光线被她小小的身影切割,投下诡异的阴影。

她仰起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笑容甜美得令人心头发毛,清晰地吐出一个词:“我可以帮你。”

帮我?报复?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带来的灼热。

报复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说要帮我报复?这简直比被放鸽子还要滑稽!我一定是气昏头了,产生了幻觉。

“小妹妹,”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点,尽管它还在微微发颤,“别闹了。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快回家……”

我的话戛然而止。

她抬起了右手。那只小手纤细、白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

但在她食指指尖,却凝聚着一簇极其微弱、极其细小,却真实存在的……光芒。

那光芒是难以形容的瑰丽色彩,像揉碎了朝霞与星屑,又像流动的熔金与紫水晶的混合体。它只有米粒大小,在她指尖跳跃着,散发出一种非尘世的、令人心悸的微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微小的光点而产生了轻微的扭曲波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常识、逻辑、物理学定律,在这一刻都碎成了齑粉。只剩下那双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异色瞳,和那指尖跳跃的、非人间的微光。

“帮你换个‘玩法’怎么样?”小女孩的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谕般的冰冷质感,“保证……刻骨铭心哦。”

话音未落,她那只凝聚着奇光的手指,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朝着我的眉心,轻轻一弹!

“嗡——”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瞬间席卷全身的奇异感觉。仿佛整个人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万花筒里,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拆解成了亿万颗细小的粒子,然后又在另一个维度被粗暴地重组。视线剧烈地扭曲、晃动、破碎又重合。骨头在无声地拉伸、收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细微呻吟。皮肤表面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又痒又麻,紧接着是火烧火燎般的灼热感。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声带被无形的手强行拉扯、重塑。

这过程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那令人晕眩的扭曲感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我下意识地、踉跄着向前一步,试图稳住身体。脚下一绊,重心不稳,眼看就要狼狈地扑倒在地。

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陌生的轻盈感稳住了。然而,一种完全不对的感觉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胸前……沉甸甸的?

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一抹极其柔和的、带着珠光的粉色。那是一种从未出现在我衣柜里的颜色。视线顺着这抹粉色向下——它覆盖着……属于女性的、明显隆起的、柔软的曲线轮廓。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短路,思维彻底停滞。

不……不可能!

我几乎是颤抖着,猛地抬起双手。那不再是记忆中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眼前的这双手,皮肤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指甲小巧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纤细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精致的珍珠手链,温润的珠子在路灯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

“呃……啊……” 我试图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短促而尖细的单音。这绝不是我的声音!那是一种娇柔的、带着点颤抖的女声!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慌乱地扫过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被那条突然出现的、材质柔软垂坠的粉色连衣裙包裹着;裙摆下,是一双套在精致白色小高跟里的白皙小巧的脚……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尖叫着一个荒诞到极致的事实!

那个穿着血红小旗袍裙的小恶魔,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因巨大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她那双妖异的异色瞳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孩童捏碎蚂蚁般纯粹的兴奋光芒。她甚至踮起脚尖,拍起了小手,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刺耳。

“完美!太完美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狂喜,“看看这可怜的小脸蛋,这委屈的小眼神……啧啧啧,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一万倍呢!”

我的血液彻底冻结了。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怒火!就是这个小怪物!是她把我变成了……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你……!”我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发出愤怒的咆哮。然而,冲口而出的,却是一声连我自己听了都头皮发麻的、又尖又细、带着哭腔的尖叫

“你做了什么?!把我变回去!立刻!马上!” 这声音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充满了女性特有的穿透力,回荡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无比凄厉又无比可笑。

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点侥幸。是真的!这具身体,这声音……都是真的!我……我真的……

“变回去?”小女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连头顶那两个金色的小铃铛都跟着轻轻晃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叮铃声。

“多可惜呀!”她好不容易止住笑,那双异色瞳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掌控一切的得意。“这多有趣呀!一个失恋的可怜虫,突然发现自己连‘虫’都做不了啦!变成了一个……嗯……”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一个需要重新学习怎么穿裙子的‘小废物’?哈哈哈哈哈!”

刻骨的羞辱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什么恐惧,什么后果,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只想冲上去,掐死这个恶毒的小怪物!

“我杀了你!”我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利到破音的怒吼,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猛扑过去!身体的动作变得陌生而笨拙,那该死的裙子束缚着我的双腿,高跟鞋更是让我步履蹒跚,我像个刚学走路的婴儿一样,姿势扭曲可笑地冲向她。

然而,就在我张牙舞爪地扑到她面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那身刺眼的红裙时——

“啧,不乖哦。”

小女孩轻轻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脸上那甜美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漠然。她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随意地、仿佛驱赶苍蝇般,对着我的方向,凌空挥了挥那只白皙的小手。

“砰!”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如同高速列车撞击般的巨大力量,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呃啊——!”

剧痛瞬间炸开!我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味。我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那身柔弱的粉色连衣裙沾满了灰尘,狼狈不堪。

小女孩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鲜红的小皮鞋停在我因痛苦而蜷缩起的双腿前。她微微俯下身,那张精致得像天使的脸庞凑近,异色瞳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惨白如纸、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以及那双盈满生理性泪水、写满惊骇和绝望的眼睛。

“疼吗?”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怜悯,语气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疼就对了。记住这种感觉。”她直起身,用一种看尘埃般的眼神俯视着我,“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

我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刚才那一下,彻底打碎了我所有的反抗意志。这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她是怪物!是真正的魔鬼!

小女孩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惊恐和顺从。她脸上那抹冰冷的漠然褪去,重新挂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化身恶魔的根本不是她。她拍了拍小手,像在掸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好啦,玩也玩够了,该办正事啦!”她语气轻快,像是在宣布一个有趣的游戏。然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她那只刚才挥出无形巨力的右手,探进了她红裙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像是装饰用的小口袋里。

她的手腕轻轻一动,像是变魔术般,从那个小小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瓶子。

极其小巧,比成年人的拇指大不了多少。瓶身是深邃如墨的黑色水晶,切割成多棱面,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却诡异地折射出一种流转不定的、仿佛活物般的幽紫色光芒。

瓶口用一块同样材质、雕刻着繁复诡异花纹的黑色水晶塞子紧紧密封着。整个瓶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古老、神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邪恶的吸引力。

小女孩用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小小的黑色水晶瓶,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瓶子内部,似乎有某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紫色液体在缓缓流动,随着晃动,折射出更加妖异的光芒。

“看,这就是我的‘小秘密’哦!”她献宝似的把瓶子凑到我眼前,异色瞳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炫耀和残忍的光芒

“‘绝对服从药水’!喝下它的人,会变成最最听话、最最忠诚的小狗狗哦!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让你舔鞋子,你都会觉得是种荣幸呢!嘻嘻!”

那甜腻的笑声,此刻在我听来,比地狱的丧钟还要恐怖。我看着她指尖那流转着妖异紫芒的小瓶,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绝对服从?变成小狗狗?不!绝对不行!我宁愿死!

“不……不要……” 我蜷缩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求,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我试图向后缩,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不要?”小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话,异色瞳里的光芒更盛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这可由不得你啦,我的‘新玩具’!”她脸上的笑容蓦地一收,甜美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强硬,“张嘴!”

她捏着瓶子的手猛地朝我伸来,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目标是捏开我的下巴!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

完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无法抗拒的、令人作呕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喉咙,等待着灵魂彻底被奴役的黑暗降临……

就在那冰凉的小手即将触碰到我下巴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完全无法解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求生欲,混合着刚才被戏弄、被侮辱、被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绝望的深渊底部轰然爆发!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身体里某种沉睡的本能,或者说这具陌生身体里残存的某种野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就在她捏着药瓶的手伸到我嘴边,另一只手即将钳制住我下颌的瞬间——

我动了!

不是向后躲闪,而是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前一扑!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目标,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那只捏着药瓶的、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我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目标精准!不是去抢夺那恐怖的瓶子,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上那条……作为发绳一部分的、细细的、鲜红如血的丝绳!

同时,我的左手猛地抬起——手腕上那条不知何时出现的、温润洁白的珍珠手链,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其中一颗最大最圆的珍珠,将珍珠侧面那坚硬的、用于固定的金属小扣环,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朝着她手腕上那条被我死死攥住的红色丝绳——卡了进去!

“呃?!”小女孩显然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毁式的反击,她那双异色瞳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捏着药瓶的手腕被我死死抓住,而那条细细的红绳被坚硬的珍珠扣环卡住,产生了一瞬间极其短暂、却又至关重要的凝滞!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凝滞!

我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固定住她的手腕,同时左手借着前扑的冲势,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朝着她那只捏着黑色水晶瓶的手——撞了上去!

“啪嗒!”

一声轻响。那小小的、流转着妖异紫芒的水晶瓶,在她指尖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终于脱离了掌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烁着幽紫光芒的、令人心悸的抛物线。

它的轨迹……赫然是朝着小女孩自己那张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粉嫩的小嘴!

“呜?!”小女孩那双妖异的异色瞳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慌而骤然收缩!她下意识地想偏头躲闪,想尖叫,想挥手打落那瓶子——

但是太迟了!就在瓶子即将掠过她唇边的瞬间,我那只死死抓住她手腕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向上一抬,狠狠一送!

“咕嘟——”

极其轻微的一声。那细小的黑色水晶瓶口,精准无比地撞开了她粉嫩的唇瓣,借着那股推送的力道,瓶身倾斜,里面那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紫色液体,在重力的作用下,瞬间流入了她的口腔!

“呜——咳咳!咳咳咳!”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僵直!那双瞪大的异色瞳里,先是充满了极致的茫然,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无边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情绪!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因为呛咳和巨大的恐慌而涨得通红,小手拼命地去抠自己的喉咙,试图把那些已经滑下去的液体吐出来。

“呕……咳……呜……”她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佝偻着,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刚才那高高在上的、如同恶魔般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呛咳不止、狼狈不堪的可怜小孩模样。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那身可笑的粉色连衣裙。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爆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神和体力。我死死盯着她,看着她咳得撕心裂肺,看着她因恐惧而扭曲的小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瓶药水……灌进去了?全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小女孩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她的小脸依旧通红,眼眶和鼻尖也红红的,沾满了泪水和鼻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慢慢直起身,不再咳嗽,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巷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回荡。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妖异的异色瞳——琥珀色与深紫色——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向我。眼神极其复杂。

有残留的、尚未褪尽的巨大惊恐,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瞳孔深处。有难以置信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更有一种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在那双眼睛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

然而,在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惊恐之下,似乎还有另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在悄然滋生、蔓延,如同剧毒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灵魂的核心,强行压制着那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是一种……源于规则本身的、无法抗拒的束缚感。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那种被无形的、绝对的力量强行压制住本能的愤怒和反抗时,产生的剧烈冲突和挣扎。

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粉嫩的唇瓣几乎要被咬出血来。那双异色瞳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翻涌着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恨意和屈辱,小小的胸脯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我瘫在墙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但看着她这副极力压制、痛苦挣扎的模样,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带着一丝报复性快感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了我的脑海。

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动作因为脱力和这具身体的陌生而显得笨拙又迟缓。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身沾满灰尘的粉色连衣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我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那个小小的、深邃如墨的黑色水晶瓶,瓶口的水晶塞子已经不见,瓶身空空如也,静静地躺在距离小女孩脚尖不远的地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空瓶子走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我走到了瓶子旁边。弯腰,伸出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属于女性的、白皙纤细的手,将那个冰冷的、还残留着一丝诡异气息的空瓶捡了起来。

我捏着瓶口,将它举到眼前,迎着巷口路灯昏黄的光线,轻轻晃了晃。瓶壁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粘稠的暗紫色痕迹。

然后,我缓缓地转过身。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地射向那个依旧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异色瞳中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小女孩。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我看着她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异色瞳,看着她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微微抽搐的小脸,看着她死死咬住、几乎渗出血丝的嘴唇。一种荒诞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感,混合着报复的快意和后怕的余悸,在我胸腔里奇异地交织、翻腾。

我晃了晃手中那个空荡荡的、却象征着绝对束缚的黑色水晶瓶。

瓶身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幽冷的弧线。

我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那失控的尖叫,而是刻意压低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平静。这平静之下,却蕴藏着足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力量。

“现在,”我的目光锁死在她那双燃烧的异色瞳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道:

“该谁服从谁了,小朋友?”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那双异色瞳里的滔天怒火和屈辱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恐惧覆盖,如同汹涌的海浪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堤坝,徒劳地激起一片惨白的泡沫。那强行压制着她体内反抗意志的、源自规则本身的束缚感,骤然收紧!

她的小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小小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都在疯狂地想要挣脱那无形的枷锁。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力道之大,让那粉嫩的唇瓣瞬间失去了血色,甚至微微凹陷下去,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丝,慢慢从齿痕处渗了出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巷口的灯光昏黄,将她小小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扭曲而孤独。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那紧绷到极限的弓弦,发出了一声细微的、仿佛灵魂碎裂的哀鸣。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在那股绝对的力量面前土崩瓦解。

她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一种被撕裂的颤抖。然后,她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低下了那颗曾高高昂起、如同小女王般的头颅。

细碎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那双曾经闪烁着残忍光芒的异色瞳。她死死地盯着自己鲜红的小皮鞋尖,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巷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永不停歇的喧嚣背景音。

时间仿佛又停滞了。

就在我几乎以为她要用沉默对抗到底,或者那药水其实根本无效时——

一个极其细微、极其憋屈、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屈辱,如同被风吹散的落叶,轻轻地、颤抖地飘了出来:

“主……” 第一个音节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她停顿了一下,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一枚烧红的烙铁。

然后,是第二个音节,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沉重,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主人……”

那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两颗沉重的铅弹,狠狠砸在寂静的巷子里,也砸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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