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奥利,《命运的一夜》
在坐标轴上作一个由-1到1的闭集合,从中任取一点,恰好取到零点的概率为零。
但是,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艾黛尔贾特觉得周边的世界慢了下来,她几乎清楚地看见炮膛里亮起焰光的全过程,从黑漆漆的深处开始,火红色缓慢地沿着圆管向外蔓延,仿佛海面涌潮。我就要死了,她突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不是世界变慢了,而是自己在死亡面前思绪疾若闪电。大家都说人在濒死之时能像回马灯一样在转瞬间看完自己的一生,现在就是这个状态。可是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啊,她想,原来我胆小至此,在最后的最后竟然没有勇气来回顾一生。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看这即将来临的你的终末吧!小公主用尽所有的力量瞪大眼睛。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艾黛尔贾特觉得自己跌进了一场正在编织的梦境。只见炮膛里的火光骤然间被掐灭了,变回冰冷的铁窟窿。她看见细微的亮光自眼前魔像的头顶闪烁,须臾便延伸至胯下,然后眼前巨大的机甲随即沿之微微错开一条缝隙,露出内部银白色的钢铁结构。紧接着仿佛听见“咔嚓”地微声,就像掰开一颗苹果那样,这条缝隙骤然扩大,被切断的缆线从里面弹出来,冒起呲呲电光,整个魔像在小公主的眼前被整齐地劈成两半。
我……在幻想,在试图欺骗自己,她犹豫地怀疑着。然而澎湃的热浪迎面而来,掠过她的脖颈和耳后,卷起满头凌乱的金发,激得她浑身一颤。艾黛尔贾特感觉到自己的两侧脸颊在这温暖的气流中兴奋地燃烧起来。就在法蒂玛人正在倾倒的魔像背后,小公主看见黑色闪电的真相屹立于大地之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魔像,它是全黑的,高大、纤细,需要费力地昂起脖颈,身形融进夜色之中浑然一体,周围噼啪的火焰的光芒仿佛都被吸收殆尽,只有背后六枚铁翼的边缘微微亮起刀刃般的寒芒。
我们都做过这样的梦,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会有拯救从天而降。对于小公主来说就是此时此刻。哪怕这是一场梦,她想,也太过绮丽美好。
陌生的魔像俯身跪下,自胸膛处打开驾驶舱盖,像阶梯一样铺在小公主的身前,后面是少女的身影。她就站在月光的跟前,淡金的秀发微微闪光,肩膀上仿佛披挂着白银的流萤,朝着身处死亡和毁灭之中的艾黛尔贾特伸出右手,她的微笑从此倒映进小公主的眼睛里。索萝丝·派瑞思的笑容一直以来都被她的姐妹们诟病僵硬难看,但是在那天夜里,小公主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谁?”艾黛尔贾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志,已经先一步抓住了那只手,又软又温暖,恰似孩童对云朵的想象。
可这个问题显然不重要,关键在于——“我爱你。”索萝丝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一把拉起小公主拥进怀里。灰色的眼眸对视蓝色的眼眸,额头贴着额头,鼻尖顶住鼻尖,喘息撞上喘息,彼此的体温传递交换。我说出来了,她想,心里满是忐忑和贪恋——太近了,我在她的眼睛里是这个模样的吗?要是能让这时间延长到永远该有多好!
猝不及防之间,艾黛尔贾特没有拒绝。直到现在她还陷在震惊之中,思考完全被眼前的少女带着不知方向地奔跑。这世界上有人的眸子是灰色的吗,真奇怪啊,但梦本来就是没有逻辑的。
可是,即便在梦里,“爱是什么?”
索萝丝脱口而出:“忠诚,信赖,牺牲和奉献。”她此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些词语突然间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爱是我对你不变的承诺。
忠诚,信赖,牺牲和奉献,艾黛尔贾特默默在心底重复,咀嚼其中含义。爱,难道其中不包含期待、占有和索取的成分么?爱人的人难道不应该得到所爱之人的爱吗?那多可怜呐!我爱埃律西昂,我爱这片土地和生活于此的人民,可一个人究竟能把爱分成多少份,给予多少人?而且我们才刚刚见面,这样的话——“那我可能没法爱你。”小公主如此回答,然后努力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认真地说:“但是,我可以和你上床。”
噗嗤一声,索萝丝一下子放松了紧绷的弦,畅快地笑了出来。“好啊。”她说,紧紧扣住艾黛尔贾特的手,指间交叉指间,生怕她反悔跑掉:“这样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公主微微动了动手指,“嗯。”懵懂回答道。
“但现在先到山雀的里面来,敌人还在天上。”
没错,艾黛尔贾特猛然惊觉,法蒂玛人的魔像在我的眼前被劈成两半,然而还有其它五台仍在空中盘旋。遥远的枪炮声一瞬间全都乘着风回来了,战斗没有结束。这时候“山雀”缓缓站直了机体,她被少女牵着手,“小心,我的妹妹还在里面。”一并跳回驾驶舱中。在铁盖合拢的最后一刻,艾黛尔贾特抬头回望,从一道越来越狭窄的缝隙间看见敌人魔像掠过的轨迹,同时身周也越来越暗。
“不用担心,它们看不见我们。”
“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站在狮泉宫门前高大的魔像,差不多六层楼高,怎么可能看不见呢?她扶住座椅的一边,微微侧身挤进空隙,注意到另外一边被军大衣包裹住的白发女孩儿,那就是她的妹妹吗?
“它们在雷达上看不见我们,所以我们还有一点儿时间,直到法蒂玛人想起用眼睛来寻找我们。”索萝丝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