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见天边的大地燃烧起来。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漆黑的烟柱裹挟着闪亮的炽红冲天而起,一条火舌从它的尖顶上窜出来,一下子照亮小半座城市。无数尘埃和混凝土碎块被抛上去而又坠回大地。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沿着希克曼国际机场跑道的方向,连续不断炸响霹雳,好似一个暴怒的巨人掀翻然后像一条毯子一样抖动地面。随着尘埃逐渐落定,庞然烈焰旋转升腾舔舐群星,在不远处的海湾中漾起赤色的粼粼波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艾黛尔贾特狂笑着,丝毫不顾忌淑女的风范。是我赢了,她想。同时摇晃着慢慢站起身,痴迷地看着那火海和映红的半边天穹,朝着屏幕里无垠的夜空伸出手,想象着那艘飞机,一把虚握住冰冷的空气。是我赢了,小公主吐气无声呐喊,你们追不上的,埃律西昂已经起飞了。
我们将在所有的地方继续抵抗!
这时候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小公主瞥见白色的浓雾从黑暗中升起。
那是海面的方向,艾黛尔贾特的脑子还不算太清醒,只是在隐约间有这样一种意识:那是一艘船。
谁的船?
浓雾里飞出一颗闪亮的流星,在半空中拐了一个弯儿,钻进她虚抓前方的拳头里。
什么?艾黛尔贾特眨巴眼睛,疑惑地松开手。
一团火球突然凭空膨胀、燃烧,照亮飞机的形状——它从中间断成两截,然后迅速被涨大的火焰包裹、吞噬,从此处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零零碎碎的残片旋转着被抛散在半空中。此时小公主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屏幕里图画变换,光影在她凝滞的唇齿间闪动。
这不是真的,她想,笑话,怎么可能呢?但是眼泪已经先一步流淌过脸颊。不、不、不!有什么问题,你看错了!在艾黛尔贾特的意识里她咆哮着一拳砸在屏幕上,但是在现实里小公主一动也没有动。对,你看错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没有事的。然后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从此以后你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冰冷的颤抖席卷她的全身。
可敌人决不会留给艾黛尔贾特悲伤的时间。今夜,以后的每一夜,都是如此。
炮弹从四面八方撞向“捍卫者”,小公主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猛然惊醒,但是也仅仅来得及做一个旋身试图减少被弹面积。这当然没有什么大用。炮火打碎魔像的武器、手臂和肩膀。艾黛尔贾特再度于驾驶舱中像一个皮球那样被拍来拍去。然后“捍卫者”就失去动力打着旋儿向海法坠落。她看见迎面而来的高楼和平房。不,我不能撞向它们,不能再让平民受伤乃至死去。小公主用尽所有的力量掰震操作杆,魔像硬生生侧身微转方向,减速砸在空旷的公路上。
“捍卫者”和先前的“羚羊”遭受同样的命运,刺啦啦在地面摩擦着,然后撞开一堵铁门和两侧院墙,变成一堆废铁。艾黛尔贾特躺倒在座椅上,双手撑起形变的驾驶舱,混乱之中激起的烟尘呛得她不住咳嗽,每咳一次,就觉得从肋骨到腰腿全都疼的像是要散架一样。
好在这一次没有什么卡住舱盖,只听砰地一声,它向外弹飞出去。小公主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她抬头看见正义女神像高举天秤的手臂,天秤的两端风别满盛火焰与绝望。啊,是这里,艾黛尔贾特思绪迟缓,原来最后的最后我又回来了,狮泉宫。
一圈一圈的狂风掠过她的脸颊,吹散满头金发。一台法蒂玛人的魔像紧跟着就要降落下来,蓝色的尾焰冲刷地面,仿佛净化一切。
艾黛尔贾特笨拙地摸索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她鼻子一抽,弹出弹夹,八枚子弹静静地躺在里面,铜光锃亮。看来我的确有好好保养它,以前还曾疑惑过魔像驾驶员配备手枪究竟有何意义,难道要用手枪对对抗敌人的魔像吗?
咔塔一声,她按回弹夹,打开手枪的保险,然后扬起脸骄傲地看向庞大的敌机。就这样吧,今天夜里我拿起武器战斗到了最后,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已经无愧于埃律西昂和人民,无论结果如何。就这样吧,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艾黛尔贾特拿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比划了一下,可这样的……这样的结局……
我不甘心!
小公主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解开安全带,不顾一切站起身来。
挣扎、挣扎、挣扎!直到最后一口气都应当拼尽全力去挣扎!有魔像的话就驾驶魔像去战斗,有手枪的话就打光全部的子弹,什么都没有的话你还有牙齿和指甲,不管沦落到何种境地,都要穷尽浑身解数!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的死绝不应当有放下一切的释然,她必须挣扎到最后一刻。
砰!
对!也许有一颗子弹就能恰好钻进魔像的缝隙里,也许能打中它的弹仓,引起一场壮烈的殉爆。对!你要怀抱着所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被一次又一次打倒了就一次又一次地从泥泞里爬起来,哪怕没有武器,就去咬、就去挠,去用哪怕最丑陋、最不堪的方式抗争!
砰!
她眼看敌人调转方向,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自己。
砰!砰!砰!
9毫米对准203口径,枪管对准炮管。
砰!
魔像外壳上溅起一星火花,而奇迹至今仍未出现。
砰!
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艾黛尔贾特心知肚明,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臆想,用手枪对抗魔像,怎么可能胜利呢?把一切的一切赌在敌人枪炮卡膛、赌在奇迹般的命中的概率上,赌在一个永恒为零的数字上。
但是,好不甘心,对失败不甘心!对绝望不甘心!对死亡不甘心!
因此,在飘摇生命里的最后一刻。
有没有谁,小公主扣下扳机——扳针碰撞点燃底火,子弹旋转着离膛飞向徒劳——在心底呐喊:无论是谁,能来拯救我和我的一切?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