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卫们结成战阵，如一道道钢铁堤坝，迅速分割、包围、歼灭着那些负隅顽抗的敌人。
一艘艘被用作伏击的商船被点燃，熊熊的烈火将半个河道都照得亮如白昼。
天边，最后一丝妖艳的紫色霞光终于被黑暗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火光与浓烟。
船只沉没时发出的哀鸣，与罪人们的惨叫、官兵们的怒吼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混乱、残酷的战争交响。
“我的好徒弟，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郭红绡走到岸边，笑着伸出手，一把将慕容瑾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那火红色的长发在火光映照下，仿佛燃烧的流火，与她本人的豪迈气场相得益彰。
“……师傅。”慕容瑾站稳身子，清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惫，“敌人准备周全，是我大意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郭红绡拍了拍她的背，力道大得让慕容瑾一个趔趄，“能在这种情况下守住防线，还护住了这么多平民，足以自傲。接下来，这里交给我们，你去组织人手，清点伤员，布防港口，绝不能让一条漏网之鱼溜进大江。”
“是。”
慕容瑾沉声应答，可刚走没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担忧地望向那片火光与黑暗交织的、混乱的运河中心。
河面上，白玉怜与顾静姝分别站在一块漂浮的、断裂的船板上，遥遥对峙。
灼热的火光照亮了白玉怜的侧脸，也将她手中长剑的锋刃映得雪亮。
此刻，她脸上的狼狈与被动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猫戏老鼠般的、放松而自信的微笑。
“看来，你们的偷运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啊。”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还不打算逃跑吗？”
“逃？”顾静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痴痴地笑道，“为什么要逃？比起那些无所谓死活的‘货物’，我倒觉得……我们之间的胜负，要更为重要一些呢，小美人儿～”
话音未落，两人已再次纵身而起！
剑刃碰撞，火星四溅！殷红的无形剑气如泼墨般飞散，在白玉怜的脸颊上、手臂上留下了新的伤痕，也在她们脚下那波动的、倒映着火光的水面上，划开了一道道稍纵即逝的凛冽刀痕！
两人在无数漂浮的船只残骸上飞速地交手、腾挪、闪避，她们的身影快如电光，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木板的碎裂与水花的爆散。
白玉怜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多，可她脸上的胆怯与被动却越来越少。在友军那震天的喊杀声中，她的气势反而愈发高涨，攻势也愈发猛烈！她不再一味躲闪，而是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提前预判、格挡、反击！
她，已经逐渐看清了顾静姝的出招习惯！
在又一次激烈的对剑中，白玉怜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剑光一闪！
“嗤啦！”
顾静姝腰间的赤色衣裳，应声碎裂成无数纷飞的蝴蝶，而她光洁的小腹上，也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鲜血汩汩而出。
“呃……”顾静姝瞬间泄了力，单膝跪倒在船板上，用魔剑殷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干得……不错嘛，小美人……”她喘息着，声音里却依旧带着笑意。
白玉怜没有追击。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离自己远去。
她的脑海中，正不断回放着慕容瑾的话语，以及方才与顾静姝交手的每一个瞬间……
用你的感知，去‘看’清那把剑上气的流向……
每一次格挡，那股邪异的力量都愈发浓郁……每一次受伤，那股无形的锋锐都越发明显……
一声轻微的话语，从白玉怜的口中飘出。
“……我看见了。”
在她那封闭的感知世界里，魔剑殷红的本体之上，正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血凝胶一般缓缓蠕动的东西。
那是由无数生灵的精气与怨念凝聚而成的、污秽不堪的“气”！
每一次挥舞，每一次碰撞，都会有部分“血凝胶”随之四处洒落。
凡是被这东西碰到的地方，无论是水面、木板，还是自己的身体，都会被其蕴含的怨毒之气所侵蚀，形成一道道剑伤！
“原来如此……”白玉怜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了然，“我已经，看见你的死路了。”
随即，她猛地睁开双眼！一股精纯至极的气，自她体内沛然勃发，迅速包裹住她的全身，仿佛为她穿上了一层无形的、散发着淡淡清光的贴身铠甲！
她将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了些。
“接下来这一剑，就是你我恩怨的了结！”
从青石镇至今，你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罪孽？”
顾静姝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无比狰狞扭曲。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巴，似乎想不让那股疯魔的笑意流露出来，可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悲鸣般的大笑声，还是从她的指缝间疯狂地溢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光，将她那张泪水与鲜血混杂的美艳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笑声止歇，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猛地一挥手中的殷红。
“我可不认为，我身上所背负的是‘罪孽’。”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竟是无比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无尽的悲凉与怨毒。
“你有体验过，眼睁睁看着双亲被虐杀，自己却只能躲在草垛里，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感觉吗？”
“你有体验过，数九寒冬，被人用铁链拴着脖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去舔食那些混着泥沙的馊水的感觉吗？！”
“你有体验过，为了一个冰冷的馒头，就要出卖自己的一切，被人肆意玩弄、折辱、抛弃，最后像一堆垃圾一样，被丢在乱葬岗等死的感觉吗？！”
“我从那样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我夺回的每一分尊严，我抢来的每一分金钱，凭什么要被你们这些生来就站在云端的人，轻飘飘地定义为——”
“——罪孽？！”
她嘶吼着，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两行血泪，从她那双疯狂的、美丽的眼睛里，滚滚而下！
那血泪，滴落在了魔剑殷红之上，剑身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瞬间红得发紫，红得发亮！
“贪嗔痴……什么都好，我所做的一切，才是正确的！！！”
恰在此时，一片冰冷的雪花，悄然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
它落在倒映着火光的、混杂着鲜血的河面上，那一点冰晶，竟让周围的水面，瞬间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近乎同时，白玉怜与顾静姝，动了。
没有多余的招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是最纯粹的、赌上了一切的、向前的一剑！
一道清冷如月，一道妖艳如血。
两道流光，在河心那片新生的薄冰之上，悍然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魔剑殷红的剑身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紧接着，那裂纹如蛛网般，瞬间蔓延至整个剑身。
“砰！”
一代魔剑，就此碎裂成无数闪着红光的碎片，消散在空中。
而顾静姝的胸前，也随之裂开了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痕，滚烫的血液如喷泉般迸发而出，将她脚下的冰面，彻底染成了红色。
她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疯狂而悲凉的笑容上。
随即，她整个人如同一座被推倒的、精美的雕像，睁着那双再无神采的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带着她所有的罪孽与不甘，一同沉入了金水河那冰冷、黑暗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