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一感知。
是一种纯粹、温暖,如同生命源流般的光,正从她的胸口,缓缓地、涓滴般地滋养着每一条沉寂的线路。
【能源注入……完成】
【核心温度……回升】
【系统重启中……完成】
尤莉娅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像一场持续了数个世纪的大梦刚刚结束。她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系统后台,不连贯的、破碎的数据流正在飞速重组。
灰岬……“贪婪”……
还有……伊莲。
她想起了伊莲。
想起了她用一种近乎祈祷的、悲伤的语气,对自己说“快醒过来陪我吧”。
【记忆回溯……完成】
【当前指令确认:节能待机模式】
【触发条件:目标 伊莲 遭遇致命危险……未触发】
系统在逻辑层面告诉她,一切正常,她应该继续沉睡。
但某种凌驾于程序之上的东西,一种更深层的、被刻印在核心最深处的本能,却在向她发出警报。
不安。
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坐起身,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伊莲不在房间里。
尤莉娅的目光扫过房间,立刻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窗户开着一道缝,狂风的余威卷着冷气和沙尘灌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小片不该存在的痕迹。
伊莲不喜欢沙子,她说那会让她想起废土上那些不好的回忆。
她滑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没有立刻去寻找伊莲,而是先走到了窗边,用一块布将地板上的沙尘擦拭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将窗户关严,恢复到它原本紧闭的状态。
接着,她又看到地板上,靠近床脚的地方,有几滴暗色的、已经干涸的液体污渍,旁边还散落着几根细小的金属丝。
伊莲是个有些邋遢,但对自己武器装备的整洁度有洁癖的人,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房间里有这些不明不白的脏东西。
尤莉娅蹲下身,用湿布仔细地将那些污渍擦去,又将金属丝线一一捡起,扔进了垃圾桶。
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像一个正在细心整理主人房间的忠诚女仆。
做完这一切,整个房间恢复了它应有的、属于伊莲的整洁模样。
【房间环境清理……完成。已消除可能对 伊莲 造成困扰的异常因素。】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执行首要指令:确认目标 伊莲 安全】
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她循着那股熟悉的、属于伊莲的味道,一步步走向走廊的另一头——杰克的房间。
房门大开着。
尤莉娅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她不认识的、穿着月都风格服饰的女孩,正半跪在地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
是伊莲。
伊莲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有一片已经凝固的血迹,双眼紧闭。
而在她们旁边,躺着一具被暴力拆解的、身首分离的机械残骸。
是伊莲提到过的玛蕾亚。
陶云苒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警惕、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看到了尤莉娅。
一个凭空出现的、银发如月的陌生女孩。
她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面容精致得不像真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人类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灵。
“你是谁?”
陶云苒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伊莲抱得更紧。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尤莉娅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陶云苒,径直落在了伊莲的身上。
【目标 伊莲 生命体征确认:稳定】
【外部创伤:头部钝器击打,导致昏迷】
她向前走了一步。
“站住!”
陶云苒厉声喝道,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巧的、却足以致命的能量手枪,对准了尤莉娅。
“别再靠近了!”
尤莉娅停下了脚步。
【记忆数据匹配中……】
【目标特征:女性,年轻,月都口音,持有高规格能量武器,对 伊莲 表现出强烈的保护姿态……】
【匹配结果确认:陶云苒,月都制药代表。】
【伊莲备注:一个麻烦的大小姐,但或许可以信任。】
系统给出的最优解是:【方案A:以最小能量消耗,在0.8秒内解除目标武装,确保对 伊莲 的绝对控制。】
但尤莉娅的逻辑核心,却否决了了这个方案。
她的数据流中,闪过了另一段不属于战斗模块的记忆——
那是在离开南井废区后的某个夜晚,她们靠在摩托车旁,火堆里的枯枝噼啪作响。
伊莲一边用匕首削着一块干硬的合成肉干,一边用那种独特的、带着一丝疲惫和自嘲的语气,对她描述着废土上的生存法则。
“听着,尤莉娅。”伊莲当时将一小块肉干抛给她,看着她笨拙地接住。
“在这鬼地方,让别人听话,不一定非要动刀子。有时候,你得让他觉得,你不是来抢他那块发霉的面包的。”
她顿了顿,将匕首插回鞘中,仰头看着那片没有星星的、肮脏的天空。
“然后,你再告诉他,如果不跟你合作,他那块面包可能会被路过的疯狗抢走。”
“最后嘛……你就得给他个台阶,让他觉得,把面包分你一半,是他自己做出的最聪明的决定。懂了吗?这就叫……让他们自己说服自己。”
尤莉娅的逻辑核心,第一次主动选择了【方案B:模仿伊莲的生存法则】。
她缓缓地抬起双手,做出一个表示“无害”的姿态。
这是第一步,表示“我不是来抢你那块发霉的面包的”。
“陶云苒。”
她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平淡,却让陶云苒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是你的敌人。”
尤莉娅继续说道,这是第二步,告诉对方“有别的疯狗在”。
“如果你开枪,巨大的声响会引来其他人。你无法确定,他们对伊莲是善意还是恶意。”
她的话像一把冷静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陶云苒此刻最深的担忧。
是啊,外面还有一条暴躁的灰犬,以及一个杀人博士。
在这里发生冲突,只会让伊莲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陶云苒握着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质问的语气,已经取代了纯粹的威胁。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伊莲的昏迷,和你有没有关系?”
现在,是第三步,给她一个“聪明的决定”。
“我……”
尤莉娅的系统检索着合适的词汇,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能解释她立场身份的词语。
“……是她的。”
这个回答,简单、模糊,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否定的归属感。
它没有解释任何事,却又解释了一切。
它将选择权,重新抛回给了陶云苒——是选择相信这个“属于”伊莲的人,还是选择继续与她为敌,将伊莲置于更复杂的危险之中。
陶云苒看着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心中一阵发寒,但那份致命的威胁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消退了许多。
她的?
陶云苒有很多问题,但她逐渐意识到,
这个女孩……至少不会伤害伊莲。
“她怎么样了?”
这是尤莉娅第一次主动询问。
“……只是被打晕了,没有生命危险。”
陶云苒下意识地回答道,但立刻又警惕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把她交给我。”
尤莉娅提出了她的核心要求。
“不可能!”陶云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在她醒来之前,我哪里也不会让她去,我会保护她。”
“保护?”
尤莉娅歪了歪头,像是在品味这个词的含义。
然后,她看了一眼陶云苒手中那把微微颤抖的枪,又看了一眼她那故作坚强的、苍白的脸。
“你保护不了她。”
她陈述了一个事实,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陶云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对峙着,一个持枪戒备,一个赤手空拳,却都散发着不容退让的气场。
最终,是尤莉娅先打破了僵局。
她没有选择动武。
因为她知道,伊莲不会希望她这么做。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陶云苒,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出了房间,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陶云苒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伊莲,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搀扶起来,一步步地拖回了自己那个相对安全的房间。
她将伊莲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又用湿毛巾擦去了她额角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疲惫地坐倒在床边的地毯上,看着窗外那渐渐亮起的天色,心中一片茫然。
而另一边,尤莉娅回到了伊莲的房间。
她走到床边,捡拿起了藏在枕头底下,伊莲的那把匕首。
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伊莲的、熟悉的味道。
她握着那柄冰冷的凶器,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
伊莲在昏迷前,曾对她下达过指令。
而现在,是时候去执行了。
她要代替伊莲,结束这座宅邸里,所有的谜团。
尤莉娅转身,再次走出了房间。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陶云苒的房间。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陶云苒警惕地看着她,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把能量手枪。
“我需要情报。”
尤莉娅开门见山,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你想知道什么?”
陶云苒的声音很冷,她没有给对方任何可以钻空子的机会。
“所有,”尤莉娅的回答更加直接,“关于这栋宅邸,关于死者,关于你所知道的一切。”
陶云苒的呼吸一滞。
这个女孩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尤莉娅继续说道:
“我需要知道,从你来找伊莲的那一晚开始,直到你发现她昏迷,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
陶云苒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银发女孩,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却又仿佛能穿透自己,看到更深的地方。
她对这个女孩依旧不信任,甚至充满了戒备。
但她回想起了伊莲。
想起了她当初拼死也不让自己搜查她的房间,想起了她那夜隔着门板,用那种温柔的语气提及的,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女孩。
原来,这就是伊莲的秘密。
是她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也要守护的秘密。
一股奇特的、混杂着不甘与好胜心的情绪,悄然在陶云苒心底升起。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伊莲才认识几天,但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不爽。
她看着床上昏迷的伊莲,又看了一眼门口这个姿态从容、仿佛理所当然般宣告着主权的女孩,心中第一次燃起了一股强烈的竞争欲。
“好,我可以告诉你。”
她重新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属于月都千金的理智和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
“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
“……她的兵器。”
这个回答,既冰冷又充满了占有欲,像是在陶云苒划下的挑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陶云苒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基于“保护伊莲”这一共同目标的临时同盟。
陶云苒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伦道夫的死,到博士的被捕,再到杰克的惨死——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尤莉娅。
尤莉娅安静地听着,她的数据核心像一台超级计算机,飞速地处理着这些信息,构建着事件模型。
“博士。”
听完陶云苒的叙述,尤莉娅吐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
“她被关押的房间。”尤莉娅平静地指出,“玛蕾亚已经被破坏,她失去了看守。”
陶云苒的心中一寒。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发现伊莲昏迷开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伊莲身上,完全忽略了那个最危险的嫌疑人。
两人立刻前往走廊另一头,属于阿山的那间客房——博士正是被软禁在那里。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被褥整齐,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那个神秘的施特林博士,就像她出现时一样,凭空消失了。
“该死!她真的跑了!”陶云苒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尤莉娅的语气依旧平淡,“伊莲在昏迷前,正在调查这栋宅邸。她一定有什么尚未完成的步骤。”
陶云苒努力回忆着伊莲之前的行动轨迹。
“她调查了所有的案发现场,询问了每一个人……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个地方,她一直没有机会仔细搜查——伦道夫的书房。”
那是第一起命案的“起点”,凶器就来自那里。
但因为之后接连发生命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那个最初的地方,反而被忽略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赶往一楼的书房。
书房里依旧保持着伦道夫死前的模样,巨大的橡木书桌,摆满古籍的书架,以及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旧纸张和烟草的味道。
陶云苒走向书桌,开始翻阅上面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信件。
而尤莉娅则走向了那排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架。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排关于“古代神话与天外来客”的系列丛书上。
她伸出手,将其中一本最厚的书抽了出来。
书很沉,但当她拿在手中时,却感觉到一种不协调的重量。
她翻开书页,书的内部被掏出一个凹槽。
但凹槽里……是空的。
“哈,白费力气。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把东西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尤莉娅没有理会陶云苒,只是伸出手指,在凹槽的内壁上轻轻抚过,然后指向一个比发丝还细的划痕。
“东西被人拿走了。不久前。”
“那肯定是博士干的。”
陶云苒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抱着双臂,踱到书桌前:
“我父亲以前也喜欢玩这套。他总说,最保险的锁,是钥匙和锁芯永远不见面。一个藏在明处,一个藏在暗处。光找到一个,屁用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像是在给尤莉娅“上课”。
“所以这个空的凹槽,只是个锁芯的盒子。”
陶云苒继续分析道,她抬起下巴。
“真正重要的东西,肯定还藏在这间屋子的别处。”
她正说着,尤莉娅已经走到了书桌前,在陶云苒刚刚检查过的地方,手指在桌面下方的边缘再次划过,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按动了一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暗扣。
“咔哒”一声轻响,书桌侧面弹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本厚厚的、用皮质封面包裹的账本。
陶云苒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刚刚还在夸夸其谈,结果对方转眼就找到了她没找到的东西,这让她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你……你怎么找到的?”
“你敲过这里,”尤莉娅指着暗扣的位置,平静地陈述事实,“但力道不够。”
言下之意,是你的方法不够专业。
“你在这方面和她还真有点像……”
陶云苒的脸颊微微泛红,一把夺过账本。
当她翻开第一页,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那上面记录的,不是金钱,也不是货物,而是一连串的代号、日期和坐标。
伦道夫用一种冷酷而精准的笔触,记录着每一个经过他这片沙地的人和物。
【6号,访客:月都制药,陶云苒。目的:投资考察,收购骆驼镇。备注:野心勃勃的大小姐,但羽翼未丰。】
陶云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皱了皱眉,继续向后翻。
【7号,平安无事。沙暴预警,强度:中。】
然后,她翻到了关键的一页——8号。
这一天的记录,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密集,也都要混乱。
【8号,上午,访客:白痴物流,杰克。运输内容:天使能源。备注:老伙计,可长期利用。】
【8号,下午,访客:施特林。自称历史学者。目的:调查旧时代遗迹。备注:来历不明,需重点观察。】
【8号,黄昏,过路者:维罗妮卡。自称旅行者。携带物品:艾菲梅拉,一种上流社会喜爱的宠物。备注:价值无法估量。意外之喜。】
陶云苒的手指在“艾菲梅拉”和“意外之喜”这两个词上停顿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蔓延。
她继续往下看,8号的记录下方,伦道夫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潦草地补上了一行字,仿佛是在事后心有余悸地补充。
【8号,深夜。该死的,出了点意外。杰克那个废物没看住,让维罗妮卡的宠物跑了。人已经处理干净,监控也清了,希望别出什么乱子。】
尤莉娅的瞳孔微微一缩,陶云苒也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翻到了下一页,也就是9号的记录。
【9号,上午,访客:狼群帮,灰犬。目的:追寻失踪货物G-33。】
【9号,下午,访客:斑鸠帮,黑鸦。目的:求购天使能源。携带物品:休眠中的高规格机兵。备注:——】
“备注”后面是一片空白,就像伦道夫在写下伊莲的名字后,还没来得及对她做出评估,就被什么事打断了。
而在这整齐的记录之下,是另一张被匆忙撕下的纸条,用夹子胡乱地别在页脚。
与账本上冷静的笔触截然不同,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充满了狂喜、贪婪与无法掩饰的激动。
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像一句胜券在握的宣言:
【找到了。它模仿了维罗妮卡的样子回来了,比预想中更完美,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现在,只需要把它重新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