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只剩下远处火焰舔舐木头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莱恩脑子里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受惊史莱姆在疯狂弹跳的轰鸣。

“父……父亲……大人?”

莱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干涩得能刮下铁锈。

他抬起的手指还僵在半空,直直地指着露台下那个白发红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女。

他感觉自己三百年来锤炼得比精金还硬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频率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试图撞碎肋骨逃出去。

幻觉!一定是捏爆系统的时候震坏了脑子!要么就是这丫头踹门的时候顺带把精神污染魔法也砸进来了!

少女那双赤红的眼眸里依旧没有波澜,仿佛莱恩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和结结巴巴的质问,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根本不值得她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银白的长发流淌过肩甲,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无机质的精准。

“是的,父亲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冰冷,如同冰棱坠地,“深渊魔域的王座,自上一任魔王——也就是您——于三百年前失踪后,一直空悬至今。”

“上一任魔王?我?!” 莱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躺椅上蹦起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混合着荒谬、惊愕和一丝被巨大乌龙砸中的愤怒,“小姑娘,饭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你看清楚,我是莱恩!三百年前被一个叫‘系统’的玩意儿丢到这里,一路砍怪升级,好不容易熬到满级的勇者……预备役!退休人员!跟你们深渊魔域、跟什么魔王八竿子打不着!”

他试图用逻辑和气势压倒对方,但少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红瞳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核心。她抬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向莱恩脚下露台边缘那些闪烁着黯淡微光的魔法结界碎片。

“您的力量波动,”她的声音毫无起伏,“与深渊魔域核心、与王座本源、与三百年间所有残留的魔力印记……完美契合。误差低于亿万分之一魔法共鸣单位。这是铁证。”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物理定律,“血脉的呼唤,不会说谎。”

“力量波动?完美契合?” 莱恩嗤笑一声,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老子满级了!魔力纯粹得能当镜子照!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那什么破烂王座想碰瓷?再说了,我三百年来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揍过的深渊领主都能组个足球队了!我要是魔王,我揍我自己玩呢?!”

“逻辑上并非不可能。” 少女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莱恩的疯话,“深渊崇尚混乱与力量更迭。自我挑战,自我毁灭,亦是晋升之路的一种。”

莱恩:“……”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深渊寒铁上,对方纹丝不动还硌得他手疼。这丫头油盐不进!

“停!” 莱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荒谬感和想把露台也拆了的冲动。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探测魔法产生了这种离谱的误判。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庄园里出去!然后,”

他指着那扇已经变成一地昂贵废铁的大门,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肉疼,“给我赔门!七层复合传奇防御结界!矮人大宗师手工打造!精金主体!秘银魔纹!星辉石地板!还有那些被你报销的魔法仆役!账单我会寄到深渊魔域!”

他试图用巨额赔偿吓退对方。然而,白发少女的目光只是在那片废墟上淡淡一扫,仿佛看的不是价值连城的传奇造物,而是一堆碍事的垃圾。

“凡俗之物,无足轻重。” 她语气平淡,“当务之急,是您必须立刻随我返回深渊魔域,继承王位,稳定局势。”

“局势?什么局势?” 莱恩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联想到刚才西方天际传来的恐怖崩塌感和魔力波动,心中那点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腾。

少女赤红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像是平静的血色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冰冷的涟漪。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内容却让莱恩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您昨日强行中断了‘本源契约’。”

莱恩瞳孔骤然收缩!本源契约?捏爆系统?!

少女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看到了他记忆深处那个被捏碎的白色光球。

“那份契约,维系着深渊魔域核心的稳定,平衡着‘原初魔核’的力量,同时也是……王座传承的枷锁与钥匙。” 她缓缓说道,“您昨日的行为,等同于在深渊的心脏上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魔域核心正在加速崩塌,永夜王冠的力量逸散,深渊各层领主失去束缚,混乱已起,战火将燃。若无人及时坐上王座,接管‘原初魔核’,整个深渊魔域将在百年内彻底崩溃、湮灭,其引发的魔力潮汐,足以撕裂主物质位面的根基。”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燃烧的结界碎片无声化为齑粉。

一股无形的、源自深渊最深处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露台边缘那些幸存的魔法植物叶片都蜷缩起来。

“父亲大人,”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并非请求,而是宣告,“您亲手点燃了导火索。现在,要么随我回去,坐上您遗弃的王座,成为新的魔王,阻止这场席卷所有位面的灾难。”

她的红瞳锁定莱恩,那冰冷的目光深处,似乎燃烧着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要么——”

少女微微抬起下颌,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危险,银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的暗色魔纹在她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露台上刚刚平息的魔力乱流再次变得狂躁,空气仿佛被抽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我将在此,以深渊王储之名,执行‘弑父’之权,夺取您体内流淌的魔王之血与力量本源,强行接管王座!”

“轰——!”

一股远比踹门时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的深渊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以少女为中心轰然爆发!不再是物理的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威压!整个庄园的空间都仿佛扭曲了一瞬,光线黯淡下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阳光的温暖,地面上甚至凝结出薄薄一层散发着硫磺气息的黑霜!

莱恩身上的丝绸睡袍被这股气息激得猎猎作响。他脸上的荒谬、愤怒和那点退休老干部的慵懒,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他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沉寂了许久、终于被凛冽寒风吹去尘埃的绝世神剑。

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或慵懒睡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能切开空间。

深沉的黑色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寂灭与新生中轮转,沉淀着跨越了三百载血与火的绝对冷静。

少女爆发出的深渊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足以瞬间碾碎传奇强者的灵魂。

但在触及莱恩周身三尺之地时,却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壁。那恐怖的威压、刺骨的寒意、扭曲的光线,到了这里,便温顺地绕开,甚至无法让莱恩的一根发丝拂动。

“呵……”

一声极轻、极淡、却带着一种睥睨万物、俯瞰众生的轻笑,从莱恩唇边逸出。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仿佛看到蚂蚁试图撼动泰山的、纯粹的、近乎怜悯的漠然。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优雅而随意,像是在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随着他指尖的抬起,整个空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没有惊天动地的魔力爆发,没有炫目的魔法光辉。

仅仅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

那弥漫整个庄园、冻结灵魂、扭曲空间的恐怖深渊威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天穹的巨手轻轻一抹——

烟消云散!

阳光重新毫无阻碍地洒落,暖意回归。地面上凝结的黑霜瞬间汽化,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

扭曲的光线恢复正常。空气中狂躁的魔力乱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彻底平息、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露台之上,风平浪静,阳光和煦。只有地上那些结界碎片和门厅的废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少女那一直古井无波、冰冷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她赤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周身若隐若现的暗色魔纹瞬间隐没。她爆发出的、足以让深渊领主都为之战栗的力量,在莱恩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抬手间,如同烈日下的薄雪,消融得无影无踪。

绝对的压制!无声的宣告!

莱恩放下手,目光平静地落在白发少女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同无垠的星空,又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小丫头,”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间里,“想跟我动手?”

他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让少女灵魂深处都感到一丝寒意的弧度。

“就算你真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王座蹦出来的便宜闺女……”

莱恩的声音顿了顿,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带着一丝玩味,仔细打量着少女精致却冰冷的脸庞,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一点熟悉的轮廓。

“……就算你体内确实流淌着点让我感觉‘亲切’的深渊味儿……”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让少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仿佛所有的秘密在那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 莱恩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消化着某种极其矛盾的信息。最终,他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放弃了某个复杂的谜题。

他重新看向少女,眼神里的玩味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

莱恩缓缓站直了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狂暴的魔力威压,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仿佛与整个世界的根基融为一体的……“存在感”。

他站在那里,露台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阳光以他为尊,空气因他而流动。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脚下的黑曜石地面没有碎裂,空气没有爆鸣。

但白发少女却感觉整个世界都随着这一步而倾斜!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重量”轰然降临!那不是物理的压力,而是规则层面的排斥与碾压!仿佛整个主物质位面都在低语:此乃禁忌!此乃异物!此乃……不应存在之重!

少女闷哼一声,纤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脚下的地面无声地向下凹陷出两个清晰的脚印轮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数米!

她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骇!她周身本能地腾起一层深邃如永夜的黑芒,试图对抗这股来自世界本身的“重量”,但那黑芒刚一出现,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雾,剧烈波动着,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变得稀薄黯淡!

莱恩平静地看着她挣扎,眼神淡漠如同俯瞰微尘。

“——想让我回去当什么魔王,拯救世界?”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拒绝一个孩童不切实际的请求。

“还是想执行你那可笑的‘弑父’权柄?”

莱恩的目光落在少女苍白却倔强的小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看待迷途羔羊般的叹息。

“省省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终结般的绝对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庄园里。

“你太弱了。”

“弱到……”

莱恩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比喻。

“……连让我认真‘退休’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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