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长老已非人形,脊背骨节崩出刺角,面容模糊,只有漆黑双瞳如噬魂深渊,脚步踏下,便震得整片血石翻涌。
不久前赶来的灵漪用灵术支起的护盾在第二次撞击下破碎,整个人被震飞至岩壁,尚未落地,口中已是一口血箭喷出。
许望强撑真元拖她一把,却也气息紊乱,半跪在地。
“可恶……”灵漪喃喃道,眼中像是被打得满是泪光,早已喊不出声。
王二手中短刃已裂,站在郁念身前,灵息乱窜,似乎连骨头都在震颤。
他低头看着那已经有些失神的郁念,咧嘴一笑:“师兄,别怕,我还挡得住。”
整座血池上空被魔雾吞没,耳边除了心跳,只有骨骼碎裂与血液沸腾的‘嘶嘶’声。
下一瞬,魔影倏然袭至,一爪穿胸!
王二瞳孔瞬缩,却没有避开。
他只是本能地伸开双臂。
“——噗!!”
鲜血飞溅三丈,王二的身体被钉在血石之上。
那一刻,整片血池仿佛静止。
郁念怔怔看着那被钉死在岩上的身影,耳边像只余下了“咚咚”的心跳。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没闭眼。
——但识海中,有什么东西裂了缝。
顾昭阳面色骤改:“王二!”
他在王二血洒当场的瞬间,心底那点藏得极深的剑修之义被撕开了口。
可为时已晚。
明心长老猛然怒吼,魔音震魂,如山压下。
陈咏枝再度挥剑,却被一爪扫飞至崖侧,肩胛折断,血肉模糊。
顾昭阳站在更远处,额侧白纹隐现,作为小竹峰第一剑修的他,长袖一卷,剑气化为锁链缠上明心魔爪,勉强拖住片刻。
正当顾昭阳强行压制魔爪时,另一道身影自血池一侧闪现而出——那魔族女子立于破碎血石之上,身影曼妙,银发披散,眉心的红月印光辉乍现。
她掌中轻转,一道血红魔丝,如虚幻蝶翼般拍击而出,撞上明心的另一只魔爪!
“别太狂了,丑东西。”她轻笑,却杀意凛冽。
顾昭阳斜睨她一眼,未语,只默契后撤半步,交由她暂时牵制住明心的气机。
“呵呵……”明心低声一笑,却带着血意。
众人没有回应,只盯着那即将扑向郁念的魔躯。
而这时,郁念的识台……
开始崩塌。
那一刻,他脑中所有剑意、术印、师门口诀全数崩散,血脉如沸水倒灌识海,耳中唯余轰鸣。
嗡——
红绳术——那道曾温柔缠绕他神识的保护术,此刻竟如烙铁压骨,与他体内一缕异动的血脉发生强烈排斥。
他看到记忆碎片交错——
师尊伏在他背后低声喃语的模样、她指尖压在他颈侧的温度、还有那句无数次轻声细语……
可这一切都被另一个声音撕碎:
“你以为她真想救你?她只是用你,做她的容器,你永远不能自己。”
“你不过是她设术的傀儡,是她亲手埋下的引子。”
“你不过是一个器皿……”
郁念手指剧颤,脑中轰鸣!
“不是这样……不是……”他低声呢喃自我否定着,却发觉体内灵息愈发燥热。
勒着体内血肉的红绳像在自我修复般地控他,而深处那股声音却像……来自自己。
黑红的光芒自他体内炸开,一缕至幽的气息自识台深处疯长。
“师尊……你骗我……”
郁念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像从胸腔最深处刮出来的一缕哑息。
他眼神晃了晃,眼底初生的红芒尚未完全散开,反倒像被什么更深的影子盖住了一瞬。
“你骗我——”
第二句出口时,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字从齿缝中挤出,唇角微颤,连声线都带了轻微破音。
那一刻,识海里如同炸开了一个沉寂太久的结界。
红绳术的术印剧烈震荡,像是某种早已埋下的封锁突然被识念反扑刺中,术线自心神深处暴起,像活物一样张牙舞爪地从四面八方缠来。
曾几何时,那术息温柔而平顺,如她纤指拂过他神识,替他压下失控、熨平躁乱……
而如今,它们像燃烧的锁链,从他识海之中倒灌而出,沿着灵脉与骨络逆行而上,仿佛要把他体内每一道“不属于她”的念头都彻底捏碎。
他甚至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在外头,是在脑海缝隙之间。
“念念,莫怕。”
“乖,疼一疼就过去了……”
软语呢喃,如今听来,却像刀尖掠过耳廓,带着极细的寒意。
郁念剧烈颤抖了一下,眼前忽然浮现出她那一贯的笑容,手指还搭在他颈后,低低开口:“把心神交给我。”
那是从前他最依赖的温柔,是他在这世间最早知觉的安抚与归属。
可现在,他却感到自己正被那笑容一寸寸淹没。
就像一个盲目跪在庙前的信徒,抬头时,才发现神像的眼中也藏着锁链。
——你以为她真想救你?
——你不过是她的器皿。
——她亲手养大的、最完美的傀儡。
那声音低哑却清晰,如同识海深处某道久违的意志,终在红绳断裂前一刻挣脱出来。
郁念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心里的声音,可它像火焰落在油面上,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开口否认,却猛地觉出识海如破湖翻涌,红绳术与魔血正激烈碰撞,体内灵息混乱如漩。
手指猛然一缩,少年蜷伏在地,浑身发颤,掌心和胸口早已沁出一层冷汗。
原本清瘦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拱起,像有一条冰冷的脊索从骨缝里生出,沿着皮肤下浮动。
衣料被撑开一道浅浅的弧线,肩胛处泛起红痕,隐有鼓胀感在微微抽动,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从他骨中扯出什么野性来。
他无法言语,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喉头发出低沉哑鸣,像是某种野兽初醒的嘶响。
红绳术试图封住那条魔脉,却像被咬住喉咙的蛇,自身反被灼烧。
那缕从骨血深处翻涌而出的魔息越来越强,它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本能欲望——挣脱、撕裂、夺回自我。
耳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灵术、血池、剑鸣、人声……仿佛都沉入水底。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震响。
——咚。咚。咚。
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更猛烈的撕痛,像有无数锋锐的丝线,在他骨肉之间来回穿梭,拉扯。
——你不过是她的术器。
——连想“不是”都不被允许。
郁念忽然低笑了一声,极轻,几不可闻。
然后,他慢慢抬头,眼中那一抹血红终于浮现出来,像冰面下流窜的火焰,诡异而清亮。
少年仍跪着,姿势未动,整个人却像要被体内的两种力量撕裂。
魔血在燃,红绳在守。
而他——只是低低地笑了笑,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别过来……”郁念喃喃,整个人向后爬退,捂着头,浑身抽搐。
陈咏枝强撑起身,面色苍白:“郁师兄,不...不可能!”
顾昭阳强忍着咳意道:“这不是单纯的走火气息,是魔血。”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郁念身上悄然升腾。
他的双目浮现血光,背脊隐隐裂开一道细纹,剑气不再凝练,而是变得森冷、狂暴。
众人心头骤紧。
那个熟悉的、温和的郁念……
似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