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台崩毁的余波,如同将巨石投入死水潭后那泛起的涟漪,其以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修真世界。
七日后,青云仙门,天枢殿。
沙嗡,沙嗡。
殿内的气氛凝重,宛如热浪裹挟尘埃。
九根蟠龙金柱撑起的高阔穹顶,却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怒火。
仙门魁首、各宗长老、圣地使者、魔域特使……平日里难得见到的大能们此刻济济一堂,聚在这里,却个个面如死水。
大殿中央,一方巨大的“玄光水镜”正反复播放着一段残缺的影像碎片——
正是登仙台崩塌前那惊天动地的瞬间:霞光万丈的玉台、九道冲霄的光柱、亿万修士翘首的盛景……
然后,画面剧烈抖动,聚焦在玉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飞檐下。一个模糊的青衫身影斜倚着,体态慵懒。
兹兹,兹兹——
突然,影像在此处变得极不稳定,噪点如雪花般疯狂闪烁,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的手臂似乎晃动了一下,不久之后,光柱交汇的核心便开始发生了异样!
咔哒、咔哒!
一声微不可察、却炸响在人们神魂深处的声响之后,迎来的便是那毁天灭地的光柱扭曲、仙台崩裂、灵潮暴乱的末日景象!
影像戛然而止,定格在漫天玉屑纷飞、无数惊骇扭曲的面孔之上。
“这便是‘溯光镜’所能捕捉到的唯一清晰画面!”
主持镜法的天机阁长老声音干涩,指着水镜中那个模糊的青衫身影,
“此人!便是罪魁祸首!他不知用了何种邪法,竟能蒙蔽天机,干扰溯光,连其容貌气息都无法锁定!我们连他叫什么都无法得知……”
轰——!
殿内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嘶嘶,咻咻——
“无名鼠辈!安敢如此!”
天剑门门主须发皆张,背后剑匣嗡鸣不休,剑气冲得殿顶明珠乱颤。
咚咚,咔嚓——
“毁我仙门根基,断我飞升之路!此仇不共戴天!”
瑶光圣地的老妪龙头拐杖重重顿地,青石地板蛛网般裂开。
呜呜,嗖嗖——
“魔域万千儿郎的血债,必用此獠神魂点灯万年偿还!”
说话的是幽冥魔域的特使,一位气息阴冷的黑袍老魔,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让殿内温度骤降。
啪啪!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凌虚子坐在主位,手赶忙排列几下扶手,强压着心头的惊悸和后怕(主要是怕赤练仙子责怪他当日护阵不利),沉声喝道,
“传令下去,即日起,仙魔两道共发‘九天十地追魂令’!”
“九天十地追魂令”——当今修真界最高规格的通缉令。
非十恶不赦、动摇道基之大恶巨寇不可发。
此令一出,意味着不管是仙、魔、妖、凡,诸天万界,皆可格杀目标,有功者,持此令,无论出身,无论罪罚,皆受重赏。
此令上次出现还是千年之前,而今,为追捕登仙台事件的元凶,此令重现世间,不仅追加了便利功能而且报酬丰厚,上面写着:
此令由天机阁倾全阁之力,以秘法推演目标因果,虽无法锁定具体位置,却能模糊感应其大致活动范围,并不断更新于追魂令玉符之中。
凡接得令者,皆分得一丝从崩毁登仙台核心残留规则中剥离出的、属于那青衫客的微弱的“破坏气息”。
此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一旦目标靠近,持令玉符便会灼热示警。
提供有效线索者,赏极品灵石万颗,仙门或魔域真传名额一个;
擒获或击杀者,赏先天灵宝一件(任选),并由仙魔两道魁首联手灌顶传功,直指渡劫大道!!
随后,追魂令化作亿万道流光,如同流星火雨,瞬间洒向诸天万界。
各大仙城魔窟的通告玉璧上,高悬榜首的再不是某某秘境开启或某某老祖讲道,而是那一片模糊的青色身影,以及其下触目惊心的血字描述与令人疯狂的悬赏。
整个修真界,彻底沸腾了!
————
青云仙门辖下,天风城。
这座依托仙门而兴的巨城,此刻也被追魂令的风暴席卷。
城中心的“万闻楼”,位于巨大的告示玉璧前,现在那里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修士们对着那模糊的青影议论纷纷,唾沫横飞。
“啧啧,听听这悬赏!先天灵宝!渡劫灌顶!老子要是能踩到狗屎运……”
“做梦吧你!连天机阁都算不出根脚,追魂令上连名字都没有,就标了个‘无名客’,上面的画像也只留了个青色影子,这样的主儿,那是你能惦记的?小心乐子没看成,先成了人家的乐子!”
“嘿,我倒是好奇,这位爷图啥?飞升台碍着他啥事了?纯粹找乐子?”
“找乐子?我看是失心疯!得罪了整个修真界,他还能有好?”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褂,手里盘着两颗油亮核桃的胖子。
他正眯着小眼睛,津津有味地听着周围的议论。他正是多宝阁的少主——钱多多。
咕噜,咕噜。
“一群蠢货。”
钱多多心里嗤笑一声,小眼睛却滴溜溜转着,心里的算盘打的叮当响。
“只知道盯着悬赏,却看不见这里面泼天的富贵!”
……
他悄无声息地挤出人群,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巷尾,一个破旧的小茶摊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干瘦老头,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玉简、兽皮纸、甚至还有几片龟甲。他动作一丝不苟,将每一份情报分门别类,按时间、地域、可信度排列得整整齐齐,连玉简边缘都必须对齐桌沿,强迫症到了极致。
这位,是此间的千事晓,百事通——百晓生。
钱多多一屁股坐在百晓生对面,压低声音:“老百,有料没?关于那位‘无名客’的独家消息!”
百晓生头也不抬,手指精确地挪动着一枚玉简,让它与其他玉简的间距完全一致。
“有。三日前,在西漠的黑风坳,三名金丹修士持追魂令玉符突然自燃,化为灰烬。据目击者称,玉符自燃前曾指向坳内一处废弃矿洞。疑是目标曾短暂停留,残留气息过强,引动玉符反噬。”
“哦?”
钱多多小眼睛一亮,
“矿洞?还有呢?”
“洞内只找到这个。”
百晓生终于停下整理,从一堆情报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焦黑的石头,放在桌上。
石头上,似乎用某种锐器随意地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钱多多凑近一看,只见石头上刻着:
“天道欠债 概不赊账”
字体潦草,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戏谑。
钱多多:“……”
百晓生:“此物蕴含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奇高的异种气息,与登仙台残留的破坏气息同源,可以确认是目标所留。”
“哈哈哈!”钱多多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抓起那块石头,爱不释手,“妙!太妙了!这家伙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连挑衅都这么别致!”
他眼珠一转,凑近百晓生:“老百,这石头……还有这消息,我包圆了!开个价?”
百晓生皱眉看着被钱多多抓乱的桌面,手指动了动,强忍着整理的冲动说道:
“独家消息,黑风坳坐标,石头实物。打包,五百上品灵石。不二价。”
“五百?!”钱多多差点跳起来,肉疼得脸都皱成了包子,“你怎么不去抢!这破石头除了那几个破字……”
“六百。”百晓生面无表情,开始整理被钱多多碰歪的龟甲。
“别别别!五百就五百!”钱多多咬牙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储物袋,啪地拍在桌上,飞快地将石头揣进怀里,“成交!记得保密!”
看着钱多多匆匆离去的背影,百晓生才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开始飞快地重新整理桌面,将被钱多多弄乱的一切恢复成绝对的整齐划一。
滴答,滴答。
就在钱多多喜滋滋地揣着“天道欠债”石头,盘算着怎么把它炒成天价“行为艺术孤品”的时候,追缉的主力们,却陷入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困境。
仙门方面,由凌虚子亲自挂帅,率领青云仙门精锐,根据天机阁最新推演出的模糊区域——南疆十万大山边缘地带,展开拉网式搜索。
“老祖!前方发现一处隐蔽山洞!有微弱灵力残留,疑是目标藏身之所!”一名弟子兴奋来报。
凌虚子精神一振:“好!布下‘九霄锁灵阵’,封住所有出口!本座亲自进去探查!”
众弟子轰然应诺,迅速布阵。凌虚子深吸一口气,仙风道骨地捋了捋长须,正要踏入那黑黢黢的山洞……
呼呼。
“凌!虚!子!”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娇叱从天而降。
嘎吱嘎吱。
凌虚子浑身一僵,脖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床,机械的转向声音来源,只见赤练仙子脚踏火云,俏脸含霜,瞬间落在洞口。
噔 噔 咚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凌虚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额头瞬间见汗。
噼啪、噼啪。
“我怎么来了?”赤练仙子柳眉倒竖,手中烈焰鞭声声作响,“我问你!我让你收好的那盒‘千年火莲髓’呢?你是不是又偷偷拿去换你那破茶具了?!”
咯噔!
凌虚子脸色煞白:“没…没有!绝对没有!火莲髓我收得好好的……”他手忙脚乱地往袖里乾坤摸去,结果又摸出来一个……空胭脂盒。
……
空气瞬间凝固。
呼呼。
“凌!虚!子!”赤练仙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整个山谷都在回荡,“你!又!拿!我!的!东!西!”
嗖嗖——
“夫人息怒!听我解释!”凌虚子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无名客、什么山洞,拔腿就想跑。
哐哐。
“解释?去跟阎王解释吧!”赤练仙子怒极,烈焰长鞭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追着狼狈逃窜的凌虚子就抽了过去!
轰!砰!咔嚓!
精心布置的“九霄锁灵阵”就这样被暴怒的赤练仙子几鞭子抽得七零八落。山洞里几只受惊的穿山甲精怪吱吱叫着逃窜出来,哪有什么无名客的影子?
仙门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自家老祖被道侣追得满山乱窜,烟尘四起,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尴尬。
————
而魔域方面,厉千绝手持灼热发烫的追魂令玉符,率领麾下精锐魔将,根据玉符指引,杀气腾腾地扑向一片雾气弥漫的沼泽。
噔噔!
“就在前面!气息强烈!快布下‘万魔困仙阵’!别让那厮跑了!”厉千绝魔威滔天,一马当先冲入浓雾。
呜呜——
魔将们纷纷应诺,迅速散开布阵,动作迅捷,魔气森森。
浓雾深处,厉千绝紧盯着手中越来越烫的玉符,眼神锐利如鹰。他穿过一片枯木林,越过一片泥潭,前方雾气似乎稀薄了些,隐约可见一片开阔地……
遑遑、慌慌。
厉千绝冲出浓雾,眼前豁然开朗。
然后,他愣住了。
呼呼~呼呼~
眼前并非什么无名客的藏身地,而是一个……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池?池子里,几个凡人樵夫正光着膀子泡澡,被突然出现的、魔气森森的厉千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岸上跑。
吁吁,喧嚣。
“尊…尊上?”一个魔将慌慌忙忙地从后面追上来,看着眼前的温泉池和惊慌的凡人,也傻了眼,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兹兹、兹兹……
厉千绝脸色铁青,低头看看手中依旧灼热的玉符,又看看那几个快吓尿的樵夫,再环顾四周——这地方怎么看怎么眼熟!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一座造型奇特、如同歪嘴葫芦的山峰。
“葫芦嘴峰?!”厉千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恼怒,“这不是我们三天前扎营的地方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众魔将:“……”
迷路的魔尊大人,成功地带着他的精锐部队,在自家临时营地附近兜了个大圈子,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线索。
————
而就在仙门老祖被道侣追杀、魔域魔尊在自家门口迷路、钱胖子琢磨着怎么靠一块破石头发大财的时候——
天风城,最热闹的“醉仙楼”二楼雅座。
悠哉,悠哉。
李玄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收敛了他的气息,正惬意轻松地靠窗而坐。他面前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以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兹兹——
窗外,正是万闻楼前那巨大告示玉璧,上面那模糊的青衫身影和血红的悬赏文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呼咻、咕咕。
李玄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通缉令”,时不时抿一口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咔嗒、咔嗒。
“九天十地追魂令?手笔不小。”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可惜啊,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追?”
嗬、呼,一饮而尽。
他端起茶杯,对着玉璧上自己的影像虚虚一敬,像是在敬一杯庆功酒。
哐当、哐当。
楼下,街道上,一队队持着追魂令玉符的修士巡逻而过,神色警惕。偶尔有玉符微微发热,引起一阵骚动,最终却发现是某个修炼了偏门火属性功法的路人甲,虚惊一场。
乒乓,铛铛。
李玄看着那些紧张兮兮的修士,如同在看一幕滑稽的情景喜剧。他还看到两个不同门派的修士,因为玉符同时发热,互相怀疑对方是“无名客”伪装的,差点当街打斗起来。
“哈。”李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飘渺,缥缈。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更远处,天风城那高耸的城墙之外,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是青云仙门的山门所在。
“青云山……”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新的、如同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光芒,“德高望重的老祖,冰清玉洁的圣女……还有那位据说脾气火爆的赤练仙子……”
他指尖在茶杯边缘缓缓划过,留下一个浅浅的水痕印记,形状隐约像是一个……小小的、即将爆炸的玉台。
“听说青云仙门的‘问道大典’快开始了?那可是比飞升盛会还热闹的宗门盛事……”
李玄嘴角的弧度扩大,那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期待。
“不知道,在那样的场合,再点一把火……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来?”
咕咚、咕咚。
他仰头,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桌上只留下几枚灵石,人已消失不见。
滋滋、兹兹。
窗外的风,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轻轻拂过。
窗棂上,那个小小的、由水痕绘成的爆炸玉台的印记,在阳光下,正缓缓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