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庄严的教堂空无一人,除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小小身影----她倚靠在宽阔的椅背上,双手抓着带有精美浮雕的把手,身体微颤,低声抽噎,清澈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一点一滴落到腿上。
良久,她的抽噎突然停止,随后转化为一声咳嗽:“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队长?”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秋曼。”
灰色贝雷帽队长哈莉黛蹲坐在王座前,凝视着秋曼那明显被用力擦拭过的脸颊。
“明天就是你来到矿洞的十周年纪念日了,政府为你准备了隆重的授勋仪式,明显是值得开心和庆祝的日子。可是我的小秋曼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甚至连我都在躲着。你没有必要如此强装言笑,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
秋曼沉默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哈莉黛主动凑到王座上,分开那双穿着渔网袜的大腿坐在秋曼的蕾丝大腿上,让两个人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
“不想在我面前哭也没关系,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要我猜,一定是肩负在身上的担子太大了吧?”
她抬起涂有明亮指甲油的纤细手指,将秋曼脸上尚未擦干净的泪水抹除,随后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此处省略300和谐的字)
一个小时后,教堂里传来心满意足的叹息声。
“放松,放轻松,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放轻松。”
哈莉黛依旧趴在秋曼身上,手指划过对方有着优美曲线的小腹:“我永远在这里,陪伴你,倾听你的所有。”
秋曼迟疑了片刻:“不要告诉给其他人好么?”
“一个队长如果连恋人的秘密都瞒不住,她不配成为领导所有魔法少女的队长。”哈莉黛微微一笑。
“我能听见每个人的声音----不仅仅是他们向我祈祷,向我呼喊的声音,还有他们面对我时的真实想法。”
秋曼穿起被褪下的裙子:“可这当中我所听到的都是丑陋的声音,绝大部分都是如此。很多人表面虔诚,实际上在想着敛财,在想着权力,想着讨好我来换取获得这般力量的机遇。还有的单纯馋我的身体,一边闭眼向我祈祷,一边幻想着将我压在身下驯服我。”
她深吸一口气:“就连那些看上去拿我当好朋友的魔法少女同伴们……她们也都各怀异心……
埃米内是狂热的国家主义者,幻想土耳其能征服整个中东乃至世界;贝尔克是土耳其高官的孩子,派来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萨阿德看起来那么青春富有活力,可一直都因为我是库德尔人瞧不起我,觉得这么好的能力没有让真正的土耳其女孩来掌控简直浪费;布亚恩更是疯狂,和侯赛博士一起寻找人类身体的极限,根本不是拿其他人看作同伴而是纯粹的小白鼠……”
秋曼的双手缓缓攥拳,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自从我有了血脉传承的能力,自从我有了能够聆听他人心声,以及共鸣他人心声的能力。我以为我找到了真正和解的办法,只要每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心声,大家都能理解彼此,真正意义上放下仇恨。
可是现在看来,的确有很多人在听见其他人的心声后很感动,选择积极向上,可这招,这招对上面的人完全没效果……
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虔诚的,我根本就无法很好传递心声。
而且,就算我费劲千辛万苦将普通人的苦难传递过去,将被强行认定为恐怖制造者的无辜人的内心声音传给将军,将我的库尔德同胞希望大家能和睦相处的声音传给博士----
我得到了反而是更加冥顽不化的内心,他们不会因为普通人受难而忏悔,只会更加坚定要保护好手中的权力。将军和博士是如此,那四位魔法少女更是如此,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说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她咬紧牙关:“反而是我自己,我自己已经快要承担不住那么多人的心声了。虚假的,阿谀奉承的,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数以千计,万计的数目在我的内心反复回荡。最真切的声音来自被将军们带来的犯人,可那些恐惧和绝望,那被射杀的哀嚎每天晚上都会化为我最真切的噩梦。”
秋曼痛苦地闭上眼睛:“果然我根本不是什么神母吧,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吧……我幻想着想救这个国家,化解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可现在不到十万人的混杂声音已经几乎让我崩溃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你改变了很多。”
哈莉黛伸手堵住秋曼的嘴唇:“你已经在土耳其国内引起了动荡,极大改变了这个国家。库尔德人因为你现在待遇已经前所未有高。还记得去年你重新回到居住地的场景吧?那一片欣欣向荣的发展,还有那些迎接你男人女人们?他们的笑容一定是发自真心的吧?”
“还好吧……”
秋曼小声说着,并没有多加欣喜。
“一些之前就认识我的的确是真真切切欢迎我爱戴我,但也有很多,尤其是现在那几位库尔德的领袖,是拿我当工具看的。他们觉得只要我振臂一呼,就应该带着库尔德人独立建国,就应该杀掉所有土耳其人……甚至有人,因为我和政府合作而心里非常失望和愤怒……”
“事实证明能听到他人声音或许真的不是好事呢?”哈莉黛贴在秋曼胸口上,聆听对方的心跳,“我现在也能感受到你的心声,你的心情很糟很糟……”
“血脉传承是互相作用的,他人的心声我能听见,他人也能感受到我的一部分心声……”
秋曼伸手,轻轻摸了下哈莉黛的发丝。
“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在人少的深夜哭泣,尽可能避免我的负面情绪传递给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真心拥护我的人。”
“博士说矿洞里的设备在深夜经常会发出怪异的声音,尤其是广播设备,经常混进去怪异的无线电,里面隐隐约约包含哭声----不会是因为你在哭泣吧?”哈莉黛思索着。
“啊……抱歉,那看来我还是影响到了其他人,以后我就干脆不哭了吧?或者说,至少努力克制下……”
“不不不,秋曼,记住,做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人,那些戴着文明面具,内心的贪婪和野性却遮掩不住的人。”
哈莉黛语气坚定:“距离人类步入现代文明不过一个世纪,现在能够表面上维持一派和睦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想要让他们内心褪去贪婪和野蛮了。这不是你的错,严格来说那些人也没错,或许这就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大自然残酷优胜劣待法则吧?
但我希望你能记住,不要因此而放弃,不要因此而气馁,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做你自己,按照你的想法去改变这个世界----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以我的灵魂宝石起誓。”
她将灵魂宝石塞到秋曼手心里,然后再度亲吻上去。
……
矿洞里多了几个规则,大部分都是要求进入矿洞里向秋曼朝拜的人内心虔诚,同时维持好心情,禁止负面情绪的扩散。
“秋曼小姐,我们理解你身上的担子或许有些太重,我们准备修改一点方式----您当时说,陪伴你的那具头骨也有特殊的能力?”
“它是我的传承之物,也是血脉传承魔法少女所具有的特殊物件。它为我凝聚和积攒信仰。可以简单把它理解为圣物。”
侯赛博士推了推眼镜:“我们打算让它取代你的位置,人们不再崇拜你,而是那个‘物件‘。有它作为缓冲,应该能减少你的所受到的压力。”
“应该可以?只是那样信仰的效果会有所减弱。”
“无妨,秋曼小姐,你的身心安全才是第一位——何况我们已经在矿洞周围抓到了一些间谍,为了避免你的存在暴露,也有必要用其他代替掩人耳目。”
“我知道了。”秋曼点点头,博士没吃过蜜饼和酸奶,也从来祈祷过,她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但能隐隐约约猜出是想要限制自己的信徒扩张。
至少那个萨阿德内心是这么想的,对方很害怕一个库尔德人过于崛起。
矿洞的规则又多了些变更,而从此之后人们不再向她朝拜,而是转而向那枚精灵龙的头骨虔诚叩拜。
……
“好消息啊,重大的消息啊!”
哈莉黛拿着纸质报纸风风火火闯进来:“议会刚才通过方案了,给库尔德人增加更加优越的少数民族福利,这又是一大进步啊!”
秋曼没有欣喜,只是呆呆盯着报纸:“亚美尼亚人呢?吉普赛人呢?那些人……”
“他们当中没有魔法少女出现,没有人在意他们。”哈莉黛坐在一旁,抚摸秋曼头巾下的长发。
“我……我不知道……每个人都在劝我想开点,毕竟我的确已经让我的同胞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这和我的想法……”
“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秋曼,”哈莉黛将手指放在对方嘴上,“做你自己,只做你自己,不要过于被束缚手脚——记住,哪怕整个国家都在要求你屈服,我也会坚定站在你这边。”
“还是你对我好。”秋曼的眼神含情脉脉,“只有你,只有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对我有信仰的魔法少女,你的心灵就像琥珀那样纯净,我从来没有在里面看见任何不堪……没有你陪伴着,我都不知道过去二十年我应该怎么坚持过来。”
“我在,我永远在呢。”哈莉黛会心一笑,两个人再度亲吻起彼此。
……
“将军,为什么过去三个月的恐怖分子筛选有全部都是亚美利亚人?”
秋曼盯着面前几十个跪倒在面前的男人,紧紧攥着哈莉黛的手。
“亚美尼亚人是土耳其境内的一大不稳定因素,我们有足够的情报怀疑他们已经被新苏联尽数渗透。”
将军双手背后神情冷漠:“自从魔法少女的存在被公之于众后,新苏联那位魔法少女独裁者加大了军事投资,她们已经吞并了东欧和中亚,我们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秋曼小姐也不希望你的同胞落于独裁者之手吧?”
“但你为什么一定咬着亚美尼亚不放呢?”秋曼的声线微微发颤,“每一次都是几十几百个亚美尼亚人,每次都是要抓出至少一半的叛徒……明明数量根本就没那么多……告诉我,将军,你究竟是在为所有人民服务?还是单纯害怕亚美尼亚人?”
“这些坏人本来就是不稳定因素嘛,毕竟不是纯正的土耳其人呢~”萨阿德笑嘻嘻凑过去脸贴脸,“秋曼酱加油嘛,就像之前那样,努努力,揪出坏人。”
“好吧,来。”秋曼和哈莉黛之间手攥得更紧了。
半小时后,将军看着报告脸色铁青:“秋曼小姐,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知道,至少一半人,但我的检测证实里面没有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秋曼深吸一口气,“我拒绝再提供更多无辜者名字。”
“啊拉啊拉,这样可不像话呢秋曼亲,”布亚恩笑眯眯凑过来,“难道秋曼亲要放过完美躲过你第一波检测的坏人么?想想未来可能因此发生的更多悲惨事件。”
“已经可以了,秋曼已经做出决定了,”哈莉黛上前一步将秋曼挡在身后,“这里面没有一个危险分子,检测完毕,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回吧,将军。”
将军脸色抽动着,随后一言不发离开。
“终于,终于说出内心真正的声音了。”回到卧室的秋曼长出一口气。
“做得好啊,秋曼,做得好,这才是我的秋曼。”哈莉黛在一旁冰箱里拿出两杯酒。
“没有你的帮助,没有你给我的力量,或许我永远做不到。”
两人四目相对,清澈的眼神宛如平静大海。
“当然,秋曼,我在,我永远都在。”
……
“不好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外面传来混乱,在写日记的秋曼一脸疑惑,刚好出去就和冲进来的埃米内撞了个正着。
“出事了,出大事了!”埃米内一脸焦急,“亚美尼亚人的居住区发生暴乱,有个,有个女孩变成了魔法少女,正在疯狂杀人!灰色贝雷帽所有人都要出动!”
“这样么……”秋曼喃喃自语,却没有移动半分。
“哎呀,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下,这是咱们第一次实战,必须得干掉那个危险的魔法少女!”
“好的好的……哈莉黛,哈莉黛?!”
秋曼焦急呼唤着恋人,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我在这。”
破空声响起,埃米内突然就栽倒在地上,脑袋顶上多了一把匕首。哈莉黛不知何时出现在埃米内身后,穿着黑袍的衣服上满是鲜血。
“等等……哈莉黛,你这是……为什么突然攻击埃米内。”
“来不及解释了,看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古代的相机对着秋曼拍照,秋曼脑海中登时就涌入无数全息影像——不,不是全息影像,更是宛如身临其境般的真实片段:
卡车涌入亚美尼亚居住地,男人被毒打,女人被非礼,财物被洗劫……
集中营里,饥渴交加的人们眼中没有光芒,男孩趴在栏杆上哭喊着饿,回应的只有看守的铁靴……
空地上竖立着无数十字架,年幼的女孩们一丝不挂,被钉子钉在十字架上痛苦哀嚎,就像被晒干的肉块……
回过神来的秋曼跪在地上,脑海里满是男人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泪花沾满整个脸颊:“这些是,这些是……”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哈莉黛气息虚弱,“亚美尼亚人根本不是像政府说的那样被转移,而是也野蛮处决,就像一个世纪以前奥斯曼帝国的那场惨案一样……
门被粗暴推开,贝尔克和萨阿德冲入:“你被逮捕了,哈莉黛,罪名是间谍罪。”
“什么……”秋曼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哈莉黛动作更快,对着冲进来的两人咔咔拍照,两人瞬间变成了轻薄的相片倒在地上。
“三分钟的禁锢,差不多够用了——”
门外是刺耳的警铃,哈莉黛喘着气,转身看向秋曼,胸口是一枚代表M16的徽章。
“你是……你是……”秋曼几乎无法呼吸。
“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会有精灵龙一直跟在你身边,而你却没有许愿。”
哈莉黛丢到相机,背靠房门:“我的直觉告诉你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魔法少女,所以在征得上级同意后,我渗透进入灰色贝雷帽,也果然等到了你。”
“你是不列颠人……”秋曼目光呆滞,“你不是土耳其人,你的所有故事,你那喜欢化石的父母,你在安卡拉的小家……”
“全都是假的,身份证件而已——”
哈莉黛擦掉嘴角的鲜血,然而更多血液涌出,和身上的黑袍融为一体。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监看土耳其境内魔法少女,以你们为跳板确保中东区域符合不列颠的利益——对你,我也只是利用而已。”
哈莉黛丢到匕首喘着气,脸上是代表胜利的微笑:“我不爱你,我一点也不爱你,哈莉黛,我甚至根本就不喜欢女孩。你知道么,每次和你亲吻,我都厌恶得想要呕吐,但为了完成上级的使命不得不这么做——”
她露出一排牙齿:“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考虑到土耳其的野心太大,妄图利用你的信仰支配整个中东乃至世界。现在我收到了最后一条使命:毁灭你,彻底毁灭你,将这里变为平地,如此最符合不列颠的利益。”
“可是,可是你的内心明明,明明就很……”秋曼还想做着辩解,却被粗暴打断。
“你傻啊,我们间谍那都是特别训练的可以完美隐藏内心,不可能让你听到真面目的。”
秋曼的大脑颤抖着,她的心跳疯狂加快,瞳孔开始放大。一直被压抑的绝望、悲伤、愤怒等负面情绪如溃堤般崩溃,她的灵魂开始发出警告,女孩本能寻找起灵魂宝石。
“你在找你的灵魂宝石么?在这里哦。”
哈莉黛拿出秋曼的灵魂宝石,微笑看了过来:“还记得么,你将它交付给我了,你这个纯真的笨蛋。”
“还给我……”秋曼跪在地上匍匐过去想要抢过灵魂宝石,却被对方用相机封锁在照片里。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爆发吧,那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滴血液从哈莉黛眼睑处流下,“作为我最后的贡献,向不列颠证明,一个血脉传承的魔法少女堕落为伪神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秋曼仰天尖啸,她心里最后一根筋崩断了。
黑色的石油从她身体里涌出,吞没了哈莉黛,吞没了照片里的两名魔法少女,向外蔓延吞没了处于警报中的基地,也吞没了一直在旁边目睹全程的小羽。
她本能抬手阻挡石油,却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矿洞,面前是坐在王座上的祖母——现在她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秋曼——空洞的面孔下流着黑色的眼泪。
“没有人承担我的心情,没有人理解我所能承担的一切。我无法承担更多的负面情绪,我必须脱离苦海,用尽所有的办法。”
她面前跪着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李信陵。
“而你,李信陵,你背叛了你的血脉传承祖母,你承受着她的诅咒。你会取代我,坐在这个王座上,你的诅咒被压制,我的负担被解脱——来吧,来吧,和我融为一体,从痛苦中解脱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