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虚影跪坐在蒸腾的血雾中,一条粗长的白蛇从他脖子缠绕而过,蛇头停留在他耳边位置。
“你倒礼贤下士,把皇家给你的俸禄分给门客和穷人,自己却过得清廉简朴,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吗?”
“呵呵,你自己很清楚才对,全都是在演戏,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你不想贿赂上面那些人,于是打算靠着名声往上爬,可笑,太可笑了,你已经彻底被自己的欲望给俘虏了!”
“淳于长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大肆嘲笑你,你分明已经沉浸在权势的温柔乡,却还在端着架子,跟那些儒生一起整日吟诵之乎者也,承认吧你早就厌烦了,王莽!”
“闭嘴。”
王莽一手捏碎了白蛇的头,白蛇幻象消失不见。
他深吸口气,默默吟诵。
“为生民,开生路......”
轰隆!
烟尘散去。
田园风光取代了朝堂的肃穆,但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站在一处看似简朴的宅院中,已是壮年的王莽身着布衣,负手立于庭前,背影挺拔却透着落寞。远处隐约可见那些奢华的贵族外戚庄园轮廓。
突然,一个衣着华贵但神情慌张的年轻人冲进院子,扑倒在王莽脚下,涕泪横流地哭诉:“父亲!孩儿……孩儿失手打死了一个**!父亲我该怎么办?好多人都找上门来了,父亲您救救我,他们不是都听您的吗!”
王莽猛地转身,脸上先是震惊,继而化为一片冰冷的铁青。他没有扶起儿子,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院中几个噤若寒蝉的仆役和远处越聚越多的乡民。
他沉默良久,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公正”。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你既杀人,便当偿命,休得连累王氏清名!”
“什,什么!”
“大门打开,让百姓们进来,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让世人知道我王莽绝不是袒护罪人之辈,即使是我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父亲!父亲!”
于是在众百姓惊异的围观下,他挥下了刀。
夜。
庭前那棵孤立的梧桐树,叶片在狂风中翻飞,如同无数挣扎的手。
王莽负手而立的背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嶙峋,像一座沉默的黑色石碑。
画面一转,无数竹简如雪片般飞向长安的景象,以及王莽在书房中,借着烛光,冷静地书写着联络长安儒生的密信。一种为了重返权力中心不惜代价的寒意弥漫开来。
白蛇再度攀上王莽的身体,它比前两次更大了。
“没错,至亲血肉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未央宫的那声尊敬的王大司马呢。”
“去吧,去带着你的民心,击溃你的所有敌人,王蟒。”
王蟒,化龙之蛇也。
待到鳞片褪尽之日,便是掀起腥风血雨之时。
我沉默地轰开了第四扇门。
未央宫的高台笼罩在一种近乎神性的、流动的金色光晕中。
王莽站在御阶之上,宽大的“安汉公”袍袖无风自动,袍服上暗绣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他周身缓缓流淌。
从阳朔三年初任黄门郎到射声校尉,然后是新都侯、骑都尉及光禄大夫侍中,绥和元年出任大司马,再到重回京城后的安汉公,元始四年加号宰衡,为上公,得到儒生的拥戴,被加九锡,他在名义上和实质上都已经站在了天下的顶点。
如今所有的敌人都已经死去,再无人可以掣肘他。
他献上白雉时,那珍禽的每一片雪白羽毛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它清越的鸣叫竟似天籁,在殿堂中久久回荡,掩盖了所有质疑的杂音。
他扶持上位的小皇帝死了。
那小小的身躯在龙椅上痛苦蜷缩,嘴角溢出的黑血,在光洁的御阶上蜿蜒流淌,竟诡异地开出一朵朵妖异而短暂的墨色莲花,旋即凋零。
当王莽抱着懵懂的孺子婴走向御座时,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在由无数虚幻的、金色的“祥瑞”符文铺就的光毯之上,伴随着嘶嘶蛇鸣,距蛇蜕鳞化龙的时刻又近一步。
“这都是为了百姓......哀帝,平帝无能,只有我......”他眼中闪过冰冷的光:“才能建立一个新的盛世天下。”
白蛇盘伏在龙椅上,他这时才确定,自己已经彻底拥有这个至尊的位置了。
他回身俯瞰跪伏的满朝文武,额前渐渐凸生两个鼓包。
“我汉家玉玺,宁碎不赠逆臣!”
“尔等灭族之日不远矣!”
“天帝授命,赤帝禅国!”
“新始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扇门碎裂。
殿外寒风中,长安孩童拍掌传唱新谣:
“金匮开,白雉埋,渐台血溅货泉来。”
田地边,官府胥吏拿着尺规强行丈量,宣布土地收归“王田”,引来地主豪强愤怒的咆哮和农民茫然无措的眼神。
至高的皇权令下,奴隶市场被捣毁,但获得私属身份的奴婢们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惶恐不安。
街市上,挂着“五均官”牌子的商铺前门可罗雀,而黑市交易却异常火爆,盐铁酒的价格被强行规定,但质量低劣。一个奸商正谄媚地向官员行贿,官员则趾高气扬。
百姓拿着几枚不同的铜钱在米铺前争吵,因为复杂的换算和贬值,他们根本买不起足够的粮食。王莽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边境烽火台燃起狼烟,匈奴骑兵的身影在沙尘中出现,伴随着愤怒的号角声,他们至高无上的单于被王莽蔑称为降奴服于,这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
新朝在动荡。
大汉的灭亡并没有迎来新的盛世,裂痕逐渐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蔓延。
空荡的未央宫大殿上,王莽走下龙椅,绕着殿前龙柱踽踽独行。
“母亲啊,伯父啊,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他垂着手,像是茫然的孩子。
“新朝,不该是带来崭新盛世的伟大王朝吗,周礼不是能解决国家以往的顽疾吗,圣贤的话难道错了?”
“为生民...开生路...”
“为生民...开生路...”
最后的一扇门,应声碎裂。
到处是冲天火光和喊杀声。
头裹绿巾的绿林军如潮水般冲击着官军摇摇欲坠的防线,另一处,眉毛涂成赤红色的赤眉军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震天的怒吼。流民扶老携幼,在焦土上绝望奔逃。
新朝将领们的帅旗在赤眉军的冲击下轰然倒下,溃兵如丧家之犬。
遮天蔽日的尘土中,数量庞大的新朝军队的旗帜密密麻麻,却显得混乱不堪,而在他们对面,一支人数极少但士气如虹的军队正发起决死冲锋!
“跟随刘秀将军!杀啊!”
北方的长城线上,匈奴铁骑呼啸而来,箭矢如雨,一封封告急文书像燃烧的蝴蝶,飞向已成孤岛的未央宫。
“报,昆阳失陷,长城失陷!”
未央宫中,华丽的宫殿梁柱倒塌,烈焰舔舐着一切。
曾经威严的帝王,此刻披头散发,身着沾满血污的龙袍,怀中紧紧抱着传国玉玺和一些写着谶语的竹简,跌跌撞撞地向高处的渐台退去,他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天命在我”,一会儿是“群小害朕”,状若疯癫。
追兵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照下,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手中的利刃寒光一闪!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冲上渐台,手起刀落!
王莽瞪大了眼,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又看到了那条白蛇。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哼,果然蟒终究化不成龙啊。”
......
一颗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城门楼匾额之下,下方是无数指指点点、表情麻木或快意的百姓。
那颗头颅在风中微微晃动,空洞的眼神仿佛仍在凝视着他倾尽一生建立又亲手毁灭的新朝废墟,他所下令铸造的铜钱在泥泞中被踩踏得面目全非。
新朝亡,大汉再立。
……
幻象褪去,我又站在了大厅中央。
地板已经彻底被滚烫的血水浸染,雾气之中,我看到头顶的那条龙活了过来。
威严的声音传遍此处。
“啊,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