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诚默默敲下几个字,他看到那条委婉质疑的微信,并没有生气,反而很认真想听听意见。
世豪变成这样,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他自己真想不出问题在哪儿。“不要在自己做不好的领域心高气傲”,也算是他这几年深以为然的一个教训。
而看到“阳光菇”并没有生气,慕瑾瑜也是擦了把汗。
倒不是说她非要对顾家的教育方针指手画脚,而是在收到那个视频后,她忽然有种敏锐的直觉,那是一种从未有过、很微妙的预感。
如果任由这对兄弟的矛盾继续发酵下去,无处发泄的顾世豪,很可能会去迁怒自己身体的妹妹。
有些事,自己能扛得住,但妹妹就不一定了。
何况顾世豪还是妹妹的“情人”,被自己“情人”恶意残忍对待,哪个女孩儿能不崩溃?
纤白的小手继续在软键盘上翩舞。
【顾先生,我很了解他,他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而且自尊心极强。你这样,他其实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他只会觉得是自己斗不过你。】
【到头来他非但没受到教育,反而跟你生疏了情分。】
【你想让他感同身受,这思路没错。可他从未将我们这些人视为同一物种,人又岂会对蚂蚁感同身受?】
【受了辱,他只会觉得委屈,觉得你为了外面那些小猫小狗为难他。】
【因为他骨子里……就和顾先生你不一样。】
打字到这里,慕瑾瑜忽然想,顾明诚和顾世豪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两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天差地别呢?是不是中间发生过什么重大变故?
正想着,手机响起来,那边发来消息。
【您觉得,是哪里不一样?】
嚯,好问题。
慕瑾瑜也思考起来,她面对闪烁的电脑屏幕,支着脑袋,想了很久,她才打字:
【他好像总想证明什么,而且对世界缺乏温柔。】
【顾先生,我想斗胆问一句……他妈妈,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在他小时候不在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
【是。】
慕瑾瑜盯着那个字,自嘲想:果然如此。
没妈的孩子,真可怜呢。
嗯……
呸!不对!
我在想个屁!
再可怜也不是洗白他可恨的理由!
他欺负了那么多人,肆无忌惮,作威作福,众多受害者,谁不比他残缺?谁不比他可怜?
慕瑾瑜忽然醒悟过来,赶紧打消了那一丝恻隐之心。她揉着脸颊,有些头疼,“换身”这件事,影响远比她想象中深远。
她好像变得格外容易“同情”。
真奇怪,明明妹妹以前也不这样啊?
她隐约猜测:或许是因为妹妹情绪敏感,擅于察觉体会那些微小情绪,而自己,又格外擅长原谅。
不过这倒是个优势。
能用来给顾世豪那个混蛋治“有妈生没妈教”的病。
治好那个杂种,也算帮未来的受害者们解脱了。
想至此,她继续打字:
【顾先生,我有个猜想。他过度强烈的自尊心、用欺负人彰显“阳刚气质”的倾向、以及不断流连花丛的放纵,皆源自于他潜意识里,“被女性抛弃”的深深恐惧。】
【恐惧和性.欲驱使他做出这些荒唐举动,他需要不断证明自己阳刚气质、不断征服女性、不断汲取优越感尊严,来说服自己和自己的牛子,“我再也不会被女性抛弃了”。】
【而这种恐惧,实际源自他幼年失去母亲,意识到“自己被妈妈抛弃了”的创伤移情。】
【对世界欠缺温柔,也是因为他的妈妈还没来得及言传身教,教会他如何温柔。他只能从你每一次的体罚教育上,学到如何对世界亮出锋刃。】
这段话打完,那边又沉默了许久。
慕瑾瑜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下几条信息,才逐次跳出来。
【瑾瑜小兄弟,您这些话令我茅塞顿开,他确实小时候很依赖家母,也是家母最疼爱的小儿子。家母还在时,他其实并不嚣张乖戾,也很听家母的话,直到家母去世后,我疏于关心,他才变成这样。】
【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是我愧对于家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弥补了。我想请您做我的教育顾问,帮我在教育世豪上出谋划策,您觉得可以吗?】
慕瑾瑜不禁展露笑颜,她最高兴的,莫过于自己学识被承认了。更别说倘若能教好顾世豪那个坏种,约等于拯救未来一百个被霸凌的倒霉蛋儿,这大功德,换谁不飘飘然?
她心情愉悦地靠在椅背上,舔了舔绛唇打字:
【我才十七岁呢!“教育顾问”什么的也太扯了!我只能说,不打不相识,托拳头的福,我对你那弟弟还算有点了解。】
【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已经想到个大概的办法。顾先生你只需要配合我一下,做点家庭方面的辅助。】
【反正治他也是救我!这小子总跟我过不去,我心里也烦!】
另一边,顾明诚看到这小男孩儿又老成又自信的样子,不禁产生一种“或许他还真行”的奇妙感觉。
他眉头稍稍舒展,斟酌语气,礼貌打字道:
【那多谢瑾瑜老师了。世豪的事,您多费心,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有重谢。】
信息刚发出去,那边就活泼回复:
【嗐,别“您”、“老师”的了,我也不敢保证我的办法一定有用,只能说试试。】
【重谢什么的也别提嗷,你和顾世豪不一样,有作为敢担当,是条汉子,我欣赏你!这一单,江湖规矩,不收钱!】
被这小孩子似的语气感染,顾明诚也忍俊不禁,微微咧嘴。
【好。】
他打字。
【那我.干脆就叫你金鱼吧!金鱼你加油,等你伤好,我请你好好下趟馆子,补补住院亏的元气。】
那边也很快答:
【行!到时候不醉不归!】
【对了……在此之前,顾哥你先要配合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断掉顾世豪身上所有零花钱,务必让他陷入窘困,一分钱都弄不到!】
【治大病下猛药,想消灭他的恐惧,首先就要让他直面恐惧。】
【你我皆为红尘中人,都是一干二净地来,一干二净地走。顾世豪却用金钱家世做盔甲,隔绝了那些伤害他的风尘。只是盔甲虽好,盔甲底下的伤口,却久闷难愈,不断腐烂化脓。】
【唯有剥去他的盔甲,我这个“医生”,才能真正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