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也不见得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崔药阳说的,而且此时李岚亭似乎心情不大好。
那张脸冷清到简直能刮下一层霜。
“岚亭姐……”段天仙小心翼翼地将脸凑了过去,轻声问道,“找我……什么事?”
李岚亭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看了她一眼,兀自走在前面,仿佛笃定段天仙会跟上。
那背影比平时更挺拔,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清寒。
就像是没张嘴的韩卿一样。
见状,段天仙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七上八下。
李岚亭没有把她引到哪去,只是就近在丹鼎峰寻了一处僻静的竹林小径。
阳光顺着竹叶透射洒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二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段天仙脸上。
“昨夜。”李岚亭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尽力让自己显得温和,饶是如此,瓮实的嗓音仍然带着千钧之力,“你在何处?”
段天仙一惊。
对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或者说,把自己带到这种僻静之地,就是为了问这个?
但是她又不好交代自己昨夜偷偷摸到韩卿房间了吧!
“我……我在正阳峰。”
她试图含糊其辞,强稳着视线看向李岚亭。
然而对面的眼神锐利如刀,在听到这试图蒙混过关、耍小心机的话后,更是向前逼近一步。
李岚亭比她高了半个脑袋,而且体型也不可相比,因而显得压迫感极强。
“在正阳峰何处?”
“我……”
段天仙心里疯狂打鼓,许是李岚亭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才过来询问。
但是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晨练时,看见你从韩卿的房间里出来了。”
这句话的尾音似乎加重了些,似乎带着浓烈的酸意。
当她看到段天仙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披着韩卿外衣从正阳峰侧峰的房间里出来时,李岚亭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而段天仙更是心慌到了极点,也深知这种事情的后果有多严重。
让李岚亭误会都算轻的了,而且门规有写,严禁门内弟子在戌时后相互串门,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而她作为大师兄,却出现在了门外女子的寝房……
“岚亭姐,你听我解释……!”段天仙急了,连忙摆手,“我找韩卿是有事,是为了……”
她卡壳了,总不能说是为了变回男人去抱人家吧!
这听起来更离谱,而且她还没跟李岚亭说过,那张纸也早已不翼而飞。
更关键的是她还没变回去!
“为了什么?”李岚亭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实在想不到,段天仙能有什么要紧事,要半夜进到韩卿屋内,然后与她一只纠缠到清晨才离开?
而且韩卿在上午,找上自己时,还冷嘲热讽地来了一句——
“多教教门内弟子一些房室之事的基本知识吧。”
让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难以抑制的烦躁。
很难不让人联想,昨天在韩卿屋中究竟发生了多么精彩的事情。
而段天仙身上这件青白外衣,就和那时属于韩卿的素白外衣颜色相近,格外刺眼。
仿佛这件宽松的衣物也带着韩卿的气息,像是在无声宣告什么。
“我……”段天仙见李岚亭的神情愈发怒不可遏,更是被审讯般的逼问逼得哑口无言,又急又委屈。
她不明白,一向冷静自持的李岚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岚亭姐,我这都是为了变回男儿身!那个‘灵犀交感’……”段天仙压低声音说道,试图解释那个荒谬的方法,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徒劳的辩解。
然而李岚亭在听到“灵犀交感”四个字时,脑中的理智便已经像是绷断的弦。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韩卿清清白白!就只是单纯睡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段天仙话刚说完,李岚亭的双手便已经抓住她的双臂。
“好疼!”段天仙感受到对方双手粗粝的触感,比任何一次接触都要粗暴,宽大的掌心死死钳住自己。
“单纯睡了一夜?”李岚亭重复着这句话,清冷的眸子底下仿佛有冰层在寸寸碎裂,流露出汹涌的暗流。
指尖重颤的感觉传到段天仙的手臂上,随后带着几近不可觉察的颤抖。
声音反而降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冰点的寒意。
似乎段天仙吃痛时的下意识出声让她回复一丝理智,李岚亭放开了双手,然而语气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失望:
“‘单纯睡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这句话像是嘲讽一般,“段天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眼神像是针一般扎在段天仙心上。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岚亭,无论是穿越来的这几天,还是京玉的记忆。
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捶打得红热的钢坯。
但这劈头盖脸的冤枉也让段天仙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挫败、以及气愤。
兴许是生理结构上发生了变化,原本自诩抗压自称的段天仙竟在此时因为几句话而让内心翻涌不止。
她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声音带着哭腔和倔强:“你什么意思?两个女子之间能发生什么!就算我以前是男儿身,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凭什么觉得我和韩卿就……就有什么龌龊?!”
“我们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了,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竹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李岚亭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像只炸毛小兽般的段天仙。
看着她身上刺眼的外衣,听着她口口声声维护韩卿的激烈言辞。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席卷身体。
她所有的关切,所有的……隐秘得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心思,在此时都显得如此可笑。
“管得太宽”。
明明最后那句话和韩卿口中一模一样,却不知为何只有段天仙说出来的最伤人心。
李岚亭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都压下去。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平静。
甚至有一分疏离。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是我多管闲事。”
说完,她不再看段天仙一眼,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迈着和来时一样平稳却更加决绝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
那清冷的背影,在斑驳的竹影下,显得格外孤寂和遥远。
段天仙站在原地,看着李岚亭消失的方向,胸中翻腾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浇灭。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她好像……重重地将李岚亭推开了。
竹林深处,只留下她一人。
阳光依旧明媚,段天仙却觉得浑身发冷,有些无力地蹲了下去。
轻轻的啜泣从膝盖间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