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王国第一顺位继承皇女芙萝拉的住所。

百合、玫瑰、铃兰等花卉在地毯上争相盛放，本该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被鬼斧神工的艺术家们创作的规整而美观，正对门的墙面上雕有一颗巨大的蔷薇，周身环绕着两只斜向对称的凤凰，与角落里的独角兽、天花板的水晶灯、墙壁上历代女皇的画像共同构建出一间雍容的闺房。

芙萝拉侧躺在价值能买下洛兰这种平民一万年劳动力的“辉月绸”制成的床榻上，左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右手将一枚金叶书签夹在阅读一半的书籍中，然后合上，平放。

她望着身侧那位“睡美人”，嘴角含笑。

艾尔薇拉其实今天一早就醒来了。

不过她许是因为塞蕾娜的事情有些消沉，一直等到芙萝拉处理完舞会的事回宫，都没有吃上一口饭。

好在艾尔薇拉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师，身体素质比之常人要强上许多，就算几天不吃饭也不会有影响。

芙萝拉虽然心悦于她，但身为皇女，是断然不可能委身做出“投喂”这种失礼举动的。

简单关心了一下，她就点燃一盏薰衣草香薰，开始自顾自地在房间里如往常般做着自己的事——修花、品茗、抚琴……

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像艾尔薇拉不存在一样。

在约莫中午的时候，芙萝拉又出了趟门，和莉涅特洽谈了一下后续的一系列安排，再次回来之后，发现艾尔薇拉已经吃了点东西，这让她很是欣慰。

而艾尔薇拉也或许是觉得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皇女的地盘，两人的关系尽管别扭，但作为臣子，被皇女救助该表达的感激也是要感激的，所以等芙萝拉回来后，便也对芙萝拉进行了一番寒暄。

这自然是芙萝拉欣于见到的事。

于是芙萝拉借着寒暄的契机，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用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与艾尔薇拉一边下棋一边闲聊，倒是让这冷冰冰的房间里有了一丝生气，同时也说开了彼此之间的一些矛盾。

除了那场因为政治因素带来的退婚。

那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纵使有着十年时间的洗刷，两人心性和阅历也成长了不少，但芙萝拉也清楚，那件事对艾尔薇拉来说影响有多大。

仅凭一个下午就想让这个执拗的死小孩解开心结，坦然释怀，是不可能的。

“……情爱只是人生中的一小部分。现在我面前的，有对权利的渴望，对实力的追求，对百姓的责任，对国家的义务。所以艾尔薇拉，无论你原不原谅我，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那都是你的自由。我只希望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同为斯图亚特王国的子民，你愿意放下私人恩怨，与我通力合作。”

所以在芙萝拉注意到了艾尔薇拉脸上的不自然时，轻描淡写地用这句话当做总结，然后转移了话题。

对于她来说，能和艾尔薇拉这样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聊起这件往事，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但她当真不想让艾尔薇拉冰释前嫌，甚至与之更进一步吗？

并不是。

可常言道，来日方长。

感情这东西，只要慢慢培养，总有一天会擦出火花的。只要时间充裕，那么细水长流煮出来的红豆，注定是美味可口的。

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聊起这件事。

芙萝拉跟艾尔薇拉讲了近些年的宫中趣闻，艾尔薇拉也跟她讲了许多自己这些年冒险过程中遇到的人和事。

这种相敬如宾的君子之交，一直持续到芙萝拉将房门反锁的那一刻。

“……其实，我可以去外面……”

“陛下说，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你，而你作为我国目前最受瞩目的天才魔法师之一，本殿和你幼时关系又比较亲近，所以要求本殿好生照顾你。若你就这么离开，估计没两天下面就会传出‘皇女大人还没立储就开始耍架子’之类的言论，对本殿日后摄政影响不好。艾尔薇拉……就当是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相处上，你可以帮帮我吗？”

芙萝拉搬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艾尔薇拉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恳求似地看了艾尔薇拉许久，直到对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答应去洗漱，这才笑着拿起一本童话书，坐到床榻边等待美人出浴。

原本芙萝拉还想着睡前跟艾尔薇拉再聊会儿童年趣事，借此拉近双方关系，谁曾想这姑娘洗漱完上床，竟然直接把被子蒙住脸开始装睡。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是魔法师，我年轻，不会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呼吸会不流畅……”

“我不需要呼吸！”

“你……唉（宠溺），这样吧，我还是和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吧？等我们家艾尔薇拉快睡着了，就自觉把脑袋伸出来，好不好啊？”

艾尔薇拉攥紧被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嗯……”

对于他这种孩子气般的举动，芙萝拉也没有办法。

不过艾尔薇拉愿意在自己面前卸下部分伪装，至少看起来会像是以前一样在撒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在尝试慢慢重新与自己交际了……吧？

比如……她并没有对那句“我们家的艾尔薇拉”作出抗拒的反应。

芙萝拉微微一笑，借着烛火，开始像哄小宝宝一样地念起睡前读物。

“……从前，有一个很坏很坏的大坏蛋，做出了一面黑白颠倒的镜子，可以让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变成邪恶，一切邪恶的东西变成美好……”

小时候两人还有婚约在身的时候，艾尔薇拉就经常缠着芙萝拉给她讲睡前故事。

她曾说，芙萝拉读故事时声音很催眠，很平静，只要听五分钟，她就一定会睡着。

彼时艾尔薇拉鼻子还会冒泡，那头红发也远没有现在张扬，比起飒爽，要更加可爱幼稚许多。

芙萝拉很喜欢那样的艾尔薇拉。当然，现在张扬、坚韧中带有一丝孩子气的艾尔薇拉，她也同样喜欢。

许是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这位皇女殿下念书的时候嘴角就没弯下来过。

一直等到烛火被风吹灭，身侧之人乖乖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芙萝拉才轻轻地将书本合上。

她伸出右手食指，想要去戳一戳少女吹弹可破的小脸，但是过了半天，那悬停在半空中的玉指也没敢再往前一步。

叹了口气，芙萝拉凑到艾尔薇拉的耳边，轻声唤了一句：“晚安。”

空气中淡淡的薰衣草香伴随着话音落地，慢慢包裹住少女的全身，使得她原本就沉稳的呼吸变得愈加平静。

「繁花魔法：催眠」

“愿你今晚有个好梦。”

芙萝拉替佳人盖好被子，又深深地看了艾尔薇拉良久，直到烛火燃尽，她才如羽毛般没发出一点动静地下床，换上一身面见臣子时常穿的华贵冰银长袍，将折扇重新拿起，褪去脸上柔情，离开了寝宫。

夜晚从不温柔。

至少，对于“芙洛拉”而言，每一个夜晚，都是“腥风血雨”的代名词。

一只渡鸦自天穹俯冲而下，最终在一道墨绿色的光芒包裹下，变成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袍人。

“殿下。”

啪。

折扇展开。

淡淡的三色堇虚影将两人包裹其中。

“关于「存在魔法」，臣等的研究真的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如果殿下你再不狠下心把夜莺……”

折扇轻轻晃动着，打断了黑袍人接下来的话，“本殿今天心情尚可，故而提醒你一句，注意你的言辞。”

黑袍人浑身一颤，慌忙将头埋的更低，“恕臣失礼。殿、殿下，和您想的一样，学会的最新研究报告指出，「存在魔法」是连‘历史’和‘时间’都能抹除的神迹。换言之，只要我们掌握了稳定且精准的技术，就能批量生产出无数存在魔法的拥有者，量变引起质变，假以时日，我们终会将那些被抹除的「存在」给完完全全地复现出来！”

一直等到黑袍人慷慨激昂地结束发言，芙萝拉才轻轻将折扇合上。

“「存在」的事……姑且先放一放。”

黑袍人闻言一怔，他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芙萝拉只是平静、漠然地俯视着他。

她没有言语，但黑袍人却分明看出她在说——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你也不用担心，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比较敏感。”

芙萝拉轻轻一笑，“本殿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储君试炼’之中。所以现在本殿要求你们先把重心放在精灵族的‘纯粹无垢之物’上，然后尽可能地收集情报。”

“原来是这样！”

黑袍人刚刚才升起来的一丝不满，瞬间被一种更加恭敬的情绪取代。

他已经想通了芙萝拉这么做的原因！

“不愧是殿下！殿下当真是英明神武！”

芙萝拉看着这个只有在薇拉休假时，才敢主动现身跟自己传递消息的黑袍人，皱了皱眉。

因为她还没讲自己计划的安排，不知道他刚才那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算了，无所谓，即便他误解也不影响大局。

“随本殿去一趟地牢，还有点事需要‘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

……

走出地牢，芙萝拉抬头，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以及那一轮高悬于顶的皓月，驻足了许久。

渡鸦于空中盘旋。

盛夏晚风拂面，却是引得这位冷面皇女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袍，手中的折扇也不由自主展开，其上符文一闪而逝。

“……”

芙萝拉被自己的反应逗得莞尔，摇了摇头，将折扇重新合上。

兴许……是太冷了吧。

她没有多想，只是用魔法轻轻拭去袍上血渍，独自一人，缓步迈入那看不见尽头为何物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