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峰主殿后山,鸣钟未响,用于传讯的大镜却骤然震颤。
灵光未成形,一道血红的痕迹便像是从镜心撕开,沿着四象法阵蔓延而出,宛如夜幕中突兀燃起的孤眼。
方才观镜的弟子失手跌坐在地,那枚尚未安放好的灵石猛地炸开,迸出的火花溅入衣袍,带出一丝血气。
不远处弟子惊呼:“是幽魇海坐标!灵镜居然承受不住反震?”
“这才过半月有余,是何等势力才能如此渗透!”
一道传音符在空中燃成灰烬,负责守镜的弟子大惊失色:“明心长老他们还在里面!这分明是……秘境失控!”
主殿之上,几位负责镇守宗门的长老已抚袖而起,眉宇压重如山,口中直道如何是好。
一阵破风之声袭来,一袭黑袍的冷月跨步而入,未及开口,脚下石台便发出低微的震动,灵阵共鸣。
她未动,气未散,镜面却像被无形之力遏制,原本不断延展的血痕,竟在她注视下寸寸凝结,不再漫延。
“所有宗内弟子停止修炼,阵堂封锁,备镇压法阵。”
她声音不大,却如冰封落石,压得周围人呼吸一窒。
“有人在试图从幽魇海内引动深层灵源——是魔域术式。”
刚刚赶来的的王峰主出言判断,毕竟能在节骨眼上生出事端也只有这个可能。
众人哗然,却又迅速安静。
一身素衣执剑的人影破空而至,立在台阶之下,冷静非常。
是姜绾清。
她开口时,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点熟悉她的人才能听懂的执拗:“我去。”
冷月却未回头,只道:“不许。”
“我能破开灵阵,不惊动法堂。”
“这是命令。”冷月回身,眼神冷得像极了她曾压制百魔之夜时的模样,“你是绾清峰的执掌者,也是宗门阵轴。”
“若真是魔族设局,你该知道,你去不起。”
姜绾清凝视着她,片刻不语。
冷月眼神一闪,终是静静吐出一句:“如若你执意,宗规不容。”
这句话,不是威胁,是昭告。
姜绾清眼底起了些微不可察的波动,似痛非伤。
她身着素衣,鬓发如雪,眼睫垂落时遮住眸中晦光仿佛妥协,只道:“我不违命。”
冷月面容清冷如刀削玉雕,唇线冷硬,眼中似蕴一池不动寒潭,只是唇线翁动:“你若踏出浮云半步......我亲自拦你。”
空气骤然更加凝滞。
冷月不动,姜绾清也未再言,唯有镜面灵光反射出两道峻冷如雪的身影。
半晌后,姜绾清终于后退一步便离开此地,没有再开口。
可她指尖却在衣袖下轻轻一点,那道用以牵引灵气的浮灵玉悄然断裂,随风碎成齑粉。
幽魇海腹地,雾气浓重得像一张无形巨网,将光与声一层层吞噬。
空气压得极低,众人不得不缓步前行,神识压缩到极限,只靠手中的剑开路。
忽然,前方林雾剧震,几道灵光划破浓雾,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有人在前方交战。”顾昭阳止步,目光一凝,沉声低语。
陈咏枝皱眉:“不像是同门的灵息……”
下一瞬,一道身影自林中跌撞而出,衣袍破碎,满身血污。
她跌跪在乱石间,银发散乱沾血,嘴角残红宛若不褪的蔷薇,呼吸急促却仍拼命挣扎爬起。
追在她身后的,是三道魔族气息浓重的黑影,形貌狰狞,身形疾若鬼魅。
双臂垂至膝下,十指蜿蜒如钩。
几十张张扭曲的人脸嵌在各自畸形的骨架上,嘴角死死咧开,发出压着嗓子的尖笑。
“是魔族!”有弟子惊呼,这种类型的怪物对于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实属罕见,背后被吓出几道冷汗也是寻常。
“退后!”顾昭阳一声冷喝,已拔剑挡在前方。
可那名女子抬起头的一瞬,郁念却怔住了。
一道极轻的灵流在他掌心浮动,宛如经络之中被唤醒的旧痕,靠近那女子时,竟无声燃起淡淡暖意,若有若无,掠动心神。
他的瞳孔微缩。
那女子……体内竟藏有某种与红绳术极其相近的印痕。
心口隐紧,仿佛一根久寂无声的丝弦被突兀拨响,一道钝痛从脉络深处攀上神识,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熟悉。
那名女子也察觉了什么,她眼神一凝,似是惊诧,又像是熟悉本能的依附般望向郁念。
顾昭阳也皱起眉,持剑挡在郁念身前:“她是魔族,我们此行任务是清查秘境,不能被她牵制。”
郁念神色恍惚,低头望着掌心凸起的红痕,只觉脖颈隐隐一紧。
“你感应到了什么?”陈咏枝总感觉他绕有不对,语气不解中带一丝警惕。
“她不是普通魔族。”郁念低声道,“她像是正在被追杀。”
“你要救她?”顾昭阳面色冷了下来,“郁念,她若真是魔族的探子,像之前的诱饵一般,这就等于引火烧身。”
“她不能死。”郁念语气低散,像是下意识说出口,话决断地自己都愣了一丝片刻:“我们......需要知道她是谁。
顾昭阳眼神回转,正欲再言,那三道魔影已咆哮扑至!
“来不及了!”陈咏枝低喝一声,手中符阵挥出,林雾炸裂。
郁念脚尖轻点,已疾驰而出,掌心灵气翻涌,一记静观横劈而出,正中一头魔影胸膛!
“你这疯子——”顾昭阳怒骂一句,却也抽剑杀入战圈。
其他弟子也咬牙跟上。
霎时,符光剑雨交织,林中战局翻起灵波狂潮,远远震散雾气。
那名魔族女子蜷在地上,睫毛微颤。她望着眼前那少年身影,一次次挡下袭来的魔影,渗着血的嘴角显得怜。
林雾翻涌,战后的焦土尚未冷却,几具魔人尸骸横陈地面,血痕斑驳,灵核碎裂。
顾昭阳收剑归鞘,神色不变,目光却紧盯着前方跪伏在岩石间的女子。
她身形羸弱,衣袍半毁,沾满血迹,银发凌乱垂落,气息紊乱,却无半分求饶之意。
“你是魔族。”顾昭阳冷声道,“为何会被追杀至此?”
女子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眼底藏着深重的疲惫与……清醒。
她未答。
那缕红痕突地自掌心浮现,仿若灵海深处有什么苏醒般,阵阵灼热透出,他下意识握拳,却压不住这股躁动。
他未言,只静静凝望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近。
那名女子似是感应到什么,骤然抬眼,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这气息……为何会在你身上。”
这句话轻若风声,却让陈咏枝面色一变:“你认得他?”
女子盯着郁念,神色复杂,像是确认,又像是困惑:“我不该……还在你身上感应到这股气息。”
“你在说什么?”顾昭阳厉声喝问。
她却缓缓垂眸,语调虚弱却清晰:“他的灵脉中,有某种……痕迹。曾与我族所修之术,隐有相感。”
“你修什么术?”
“你们不会懂。”她轻声一笑,忽而咳出一口血,“这术……早已被你们正道封列,连我族也早不再传。”
郁念目光一动,却未开口。
“她说的是真的吗?”有弟子低声问,“郁念身上,有与魔族同源的东西?”
那双红瞳眸光一沉,一身灰衣挡在他身前一步:“别听她胡说,郁念是我们宗门弟子,心志清明,你若再敢妄言,我不介意封你舌骨。”
“这种术,只能靠气息感知,不能伪造。”女子没有接上她的话,而是忽道,“你若真想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为何如此紊乱……。”
“够了。”顾昭阳厉声打断,抬手结阵,“你是谁可以之后再审。现在,你暂由我等押送,不许离队半步。”
女子未再解释反抗,只是抬眸望向郁念,眼中有种晦涩的情绪缓缓沉下。
“若还想活着离开幽魇海......”她低声咳道:“你们……还是太晚了。”她闭上眼,声音仿佛随风而散,“幽魇海,从不只是一个试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