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彼的下一次休息时间是在一处山洞,详细来说…应该是夜魔的巢穴。

但夜魔已经死光了,艾彼来时也就只有几个子体夜魔在徘徊…连个黑蔓都没有,但这也不差,艾彼只认为这是早就被清理了的巢穴,再加上这种被清理的巢穴一般来说也比外面安全得多,至少起大风的时候不用担心帐篷被掀飞…或者摩托被吹倒什么的。

而且温度上也暖和不少嘛。

艾彼坐在毯子上烤着火,边上放着电台和克洛克的盒子,再边上是他从影院教官那儿搞来的摩托车,红围巾依旧搭在他的脖子上,但现在没有风,也就不随风飘扬。

虽说现在物资什么的都还够用,但他多少有些虚,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就没有再见过一个地下城的路口了,守夜人的营地也少了很多,所以路线的规划必须得明确才行。总不能哪天吃树林区的树皮吧,我可不想再吃一遍那玩意了。

不行…想想胃就难受。

艾彼的表情一下子就痛苦了起来,于是他站起来,走了几步转了几圈,试图让自己忘掉这件事,然后失败了,所以最后只好坐下来试图用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电台…电台不行啊,电池够用归够用,但几天前就什么信号都收不到了,而且那一天琳达还有专门的电台节目……

尤克…在影院的时候就留给琳达了。

刀……刀也磨过了。

“啊……”

艾彼万策尽了,虽然的确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但既然该准备的都准备地差不多,该做的也都全部做完了。那就……出发吧。

自己也快到上次那个守夜人营地给的地图里的…边缘部分了。路线接着是向东北走,那儿有一处补给点,边上是灯塔。如果这两个地方没有绘制地图,那之后就真的是成了无头苍蝇了。

这可不好……艾彼的胃又一次告诉他。

好吧,那就收拾收拾。

毯子,背包,盒子,刀,油,电台,地图,灯光,手电,围巾,护目镜,摩托。

“好……”艾彼站在摩托边,拉上手套。

“准备完全。”

……

“也就是说……”艾彼在灯塔的瞭望台上半眯着一只眼睛,操纵着灯光,看向站在自己边上的,那个年长的指引者:“东边的地方,特别特别危险,母体,夜魔,一大堆,但是……

“它们都就像是守着边界一样地,不会进行蔓延?”

“是这样。”老人轻轻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们都叫这里‘边境之地’,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虽然老头子我不信…但这儿的确危险。”又看向艾彼,那个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就能看出其体内故事的少年,他正在思考。

“我在这儿守了五十年,五十年间每几年就会碰见几个你这样的人,特别是今年额外多…前半个礼拜还进去一个红头发的女娃娃……”老人没有去看艾彼,只是在望远镜上看着远方的一切,“一开始的理由倒是都还正常,但越到后面越离谱…真挺好奇现在你们的世界观是怎样的啊……小子,让老头子问问?”

“嗯?”艾彼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望向那个与自己爷爷有些相似的老人。

“现在的人类…都这么看得太阳啊?”老人这样问自己。

艾彼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大概是传说吧…神话、神明一样的存在……”艾彼盯着地板,不太敢去直视那名老人深邃的双眼。

“哈!”老人笑了一声,摇摇头,又看向艾彼,“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艾彼指了指自己,“我当然相信太阳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才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来到了这儿啊。”声音却似乎并没有自己最开始旅途时的那样坚定,“我先前说过的。”

“那就是我老咯!”老人又哈哈一笑,看向艾彼,以一种亲切温柔的眼神,“那——

“孩子,假如这个真相就在你面前不远,但你——要到那儿的话——”老人操纵起了灯光,将艾彼的视线引向了那一片“边境之地”。

“得先走过这一片黑暗,你会怎么做?”

而这一次艾彼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会穿过去。”

“哪怕目前为止从未有人回来过?”

“哪怕目前为止从未有人回来过。”艾彼仍然回答,但他不习惯绷着脸,于是挠挠脸,又看向了那一片无止尽的黑暗:“而且说不定就是因为找到了想找的才不回来嘛,这儿这么异常…也肯定有什么秘密的。”

“……”老人看着这个年龄上足以当自己孙子的少年,让他回忆起自己少年模样的少年,不禁又笑了笑:“那就没问题了——”

他拍拍艾彼的肩,力度很轻,带着笑容。

“老头子可以以旧时代人类的身份告诉你——太阳的确存在。”

他笑着,走到灯塔的灯前,呼出一口仿佛是期待已久的,释然般的气,在光芒的笼罩中转过头来。

“追光者喔——

“老头子的灯还能追上你摩托的速度,所以——

“最后的路,让我来好好见证一下吧。”

少年的眼瞳不知为何颤动了起来,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东西究竟拥有着何种意义。

……

而当摩托的轰鸣声划破寂静的夜。

当灯塔的聚光灯照亮前行的路。

少年迎着暴风雪疾驰而去,胸膛燃起不灭的火焰。

仿佛与白昼并肩而行,在雪原上化作一道点亮世界的启明星。

第一位守夜人从他身上看见了未来,那是宛若太阳般的存在。

他不禁想起最初时她问自己的那一个问题。

“人类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

老人望着那永远飞舞着的红围巾最终驶离自己的视线,那颗艰难地跳动着的心脏六十五年来终于再一次感到热血沸腾。

他望向那抹红色,就像他六十六年前望向另一抹红色一样,泪水不知不觉间就占满了他的眼眶。

他苍老却从不苍白的手又一次放向胸膛。

如此坚定,仿佛回到年轻时的模样。

抬起头,直视那六十六年前她望向自己的双眼,他毫不动摇地回答着。

“希望。”

……

艾彼在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一次地坐进了一个山洞,而且……脱掉了一层防寒衣。

“……”艾彼转了转脑子,很快回忆起了在冲破边境之地之后的事情。

冷还是一样地冷,仍然有漫天大雪,仍然有呼啸寒风。但和先前自己所生活的那一个环境相比,已经温暖了太多太多。

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艾彼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一年前在火山镇上见到的森林,被群山环绕,播撒着名为生命的种子,给予极寒的大地一片绿意盎然的生机,那一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而…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一片天地,拥有的则是高挺的,拥有着针一般叶子的又一片森林,它们排列着,井然有序,像是雪原的护卫,守护着这片冻土最大的遗迹,一望无垠。

艾彼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当他来到这儿的一瞬间,就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天然气质所折服了。

虽然从未知道他的生命开始于何时,但艾彼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些卫士们自太阳消失以来就一直驻立在这里,不动分毫,每一棵树都如同一个雕刻出的人物画像,无不向过路的人们诉说着生命的奇迹。

他们屹立在风雪之中,如同千百年来巍然不动的巨人。

艾彼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着,在走过森林时,他不由得自主地翻下了摩托车,扶住他的握把,缓缓地向前行进着,仿佛忘却时间。

自己的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处山洞的了,但有一件事他的记忆倒是十分清晰。

他看向一边——那是一个大自己许多岁的红发女人,但不像琳达的火红,也不像梓沐的鲜红,她的红色,是如玫瑰花一样的暗红色——正睡着,还把刀握在胸前。

她叫“晓”,只有一个字的名字。艾彼想她就是先前指引者老人提到过的那一名“红发女娃”。

他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来到了这里,只知道现在这一片山洞就是她一个人清理的,因为艾彼看见她时她正好点燃最后一只夜魔,而她看见自己后倒是表现得很淡定,并且一下子就把有关于她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艾彼不知道为什么,但艾彼也的确…感到蛮惊讶的。

一个人为一支小队的守夜人,这次行动也是最高层特定指派的。

艾彼对她好奇,也很庆幸最后这一条路在精神以外并不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可惜这一切也都只是少年自己在内心的猜测和规划,晓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

但——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或许也会无奈但并未有太多其他感情地挠挠头,然后尴尬地笑一笑而已。

“你要走了?”即使艾彼知道是这样。

”毕竟我只是来调查母体消失事件的。”晓收拾着自己的装备,看起来很认真,艾彼也记得她说过已经有半年没有任何有关于夜魔母体的目击报告了。

而调查结果确实是:“夜魔母体已经全部消失。”这是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地面会安全不少,守夜人也会安全不少的。

“追光者。”艾彼又突然听见她这么叫自己,这是自己从影院离开不久后就有了的称呼。

“我对你其实一直抱有…好奇。”晓最后绑好了自己的箱子,看向自己,“大概也就只是几个问题而已——见到本尊,果然还是想问问。”她挠了挠脸,看向一边:“不然感觉会很亏呢。”

“啊…”艾彼有些没太反应过来,但他明白得了:“问吧…我没有什么问题的。”

晓脸上好像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硬要说的话…就是“松了口气”,于是她这样问:

“你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年了?”

对艾彼来说是意外很常规的问题,“两年吧…”他回答,看见晓脸上似乎又有了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艾彼又接着补充,“但从最开始算起…也有九年多了吧。”

晓的脸上又有了些小小的变化,艾彼说不出那种感觉,也不太敢承认那种感觉,他认为自己还不应该受这种注目,可接着晓问出了那个几乎从未有人问起过的问题。

“那…克洛克现在……”(“!!!”)

艾彼的变化也引起了晓的注意,少年的眼神短时间内变了又变,从一惊,到垂下眼,最后看着自己,呼出了一口气——将包从身后翻到身前,缓缓地打开拉链,轻轻地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包裹着封闭地很好的盒子,又把他轻轻放在了手上。

“原来…如此……”晓的眼神中也不免出现了几分伤悲与震惊,这名传奇守夜人的确和传闻中一样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我会履行诺言的。”艾彼也像是受了触动,这样说着,看向晓,而晓——也只是像追寻十年的答案得到回答一般地轻轻微微笑了笑,没有声音。

她看向这片仍存在着黑暗的雪原,将自己最后所能做的行动付诸实践。

“追光者。”她仍望着雪原,风将她的红发轻轻拨动,“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儿…存在着这片冻土最大的秘密。”接着转过头来,看向艾彼,“我想…你大概的确拥有面对这一切的实力,但……

“你得问自己。”晓好似并不只是注视着艾彼的双眼:“你是否真的拥有在认清真相后仍然愿意拥抱它的勇气?”这更像是审视着他的内心。

“这就是我最后的话了。”晓偏偏头,看向自己的摩托车,随后笑了笑,笑得很真心:“——但这其实都是场面话。“

她拍了拍摩托,又望向那无边的黑暗:“我也是相信的,‘长夜终尽’这种话。”

接着转过头来,那一双包含着柔情的双眼望向红围巾的少年,“所以——也请你和传闻里一样,搭载起我的愿望吧。”

他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太多太多。

“祝你好运。”

他也越发明白,自己追逐的东西背后,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意义。

“我会的。”

于是艾彼也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样回应。

……

我会一直向东走,直到我看见它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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