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远静静坐在床边，待她的手指微微松力，才轻轻将衣角抽出。他俯身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好好睡吧。”
他站起身，走出了厢房。张总管立刻提着灯笼迎了过来，低声说道：“老爷，这一次您要带什么礼物？”
“礼物？”
林修远抿嘴一笑，开口说道，“礼物不必，银子就可以了。这一次是千户大人向我道歉的宴，我们就不用多加准备。”
“老爷有福，还是老爷机智，这么大的祸患也能变成好事。您这一趟走过来都和侯爷接上关系了。”
张总管赶紧开口奉承，林修远微微颌首，苦笑着说：“这并非是好事，朝堂之事，少参与为好，你我都是平民百姓，参与进去，就脱不了身了。”
“嗨呀，老爷你说什么呢，哪有平民老百姓住上这宅子。您前途无量，踏入官场必然官运亨通，说不定还能当个封疆大吏，到时候小的也长脸。”
“呵呵。”
林修远才不会被这群下人的油嘴滑舌弄到飘飘然，但是他很清楚，这一次张千户的酒席说实话，就是讨好。
能够让侯府放人，就说明林修远已经搭上了侯府的关系，张千户肯定要借此机会多和林修远接触。不然的话，应该是林修远备宴邀请张千户等人，感谢他们。
张千户这么着急，就是为了早点搭上关系。
林修远随手拿了一张银票，转身就出了门。
张总管安排人备好了轿子，转身叫来了两个丫鬟，开口说道：“你们去伺候裴姑娘，这可是老爷的师妹，老爷光是为了救她就花了快万两白银了。说明裴姑娘肯定是老爷至亲，你们要是怠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是。”
两个丫鬟赶紧点头，转身守在了厢房内。
城内渐渐安静下来，时辰已过子时，林修远尚未回府。
裴清霜猛地从梦中惊醒，在梦中，她又梦到了天牢内的喊叫，梦到了那些残忍的刑罚，梦到了铁链，石壁，阴冷血腥的空气……
就像是，她从未从里面出来一样。
“师兄？！”
她慌乱地坐起身，伸手摸向身旁。
空无一人。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师兄……师兄？！”
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疯似的推开了厢房的门。
“不要……不要丢下我……”
她瘫坐在廊下，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守夜的丫鬟春桃，小姑娘慌忙提着灯笼跑来：“裴姑娘？您怎么了？”
春桃手忙脚乱地扶起裴清霜，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师兄呢？！他去哪了？！”
“老、老爷去赴宴了……还没回来。”春桃被她的眼神吓到，结结巴巴道。
她觉得裴清霜应该知道男主去哪了才对。
但是，裴清霜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春桃哪见过这场面？
自打她入府，就一直在伺候林修远，作为一个刚做丫鬟不久的小丫头，哪见过这场面，她绞尽脑汁想要安慰裴清霜，脱口而出：“姑娘别怕！您可是老爷亲自从六扇门接回来的！老爷为了救您花了几万两白银了，怎么可能不要您。”
裴清霜的哭声戛然而止。
“这……这么多？”
春桃自知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也是听张管家说的……老爷为了救您，不光打点了六扇门上下的银子，还求到镇远侯跟前。那侯爷原本是要废您修为的，老爷硬是用一张盐引换了您平安……”
裴清霜呆呆地听着。
她没想到，林修远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
而且，林修远一句都没有和自己提。
“还有呢？”她哑声问。
春桃缩了缩脖子：“奴婢还听说……老爷把珍藏的瓷瓶送给了侯爷。那宝贝值上万两银子，老爷眼睛都没眨……”
裴清霜再也听不下去，踉跄着冲回房中，一头扎进被褥里。
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林修远的嘲讽——
“铜臭熏天！”
“你也配让我叫你师兄？”
可如今，正是这师兄，救了自己一命。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张总管的喊声传来：“老爷回府！”
林修远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但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轻松，看起来今晚果然如他所愿。
他一边接过茶杯，一边问道：“师妹呢？”
“刚……刚醒。”
春桃赶紧开口，说道。
林修远前去厢房，他刚推开房门，一道身影便猛地扑进他怀里。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裴清霜哭得浑身发抖，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仿佛要嵌进他骨血里。林修远愣了一瞬，随即轻拍她的后背：“做噩梦了？”
她拼命摇头，眼泪浸透他的前襟：“我都知道了，师兄，你为了救我花了这么多钱……我从前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
林修远沉默片刻，只淡淡道：“你那时不懂事。”
一句重话都没有。
裴家和林家的冲突，林修远是知道的。
裴清霜不过是裴寒月的一枚棋子，责怪她有什么意义呢？
她这是个单纯的孩子。
裴清霜慢慢收了眼泪，但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师妹，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
林修远无奈，只能坐在床边，开口说道。
“师兄……别走……”
裴清霜捏着衣角，微微红着脸，开口说道，“我怕……我怕我醒过来，就看不到你了。”
“你要是睡懒觉，那我肯定不在。”
林修远开玩笑说了一句，但裴清霜并没有松手。
反而加大了力气。
“师兄……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裴清霜看着林修远，小声地说道。
“这……这不好吧，你也都这么大了。”
“这……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师兄……我……我们之前不也是……”
裴清霜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林修远无奈，只得和衣躺下。她立刻蜷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肩膀，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
酒精和疲劳之下，林修远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这样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师妹，慢慢睡沉了下去。
黑暗中，裴清霜悄悄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林修远疲惫的眉眼上。她忽然发现，师兄的眼角竟有了细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日夜奔波救她的时候？
还是更早……从她第一次骂他“废物”的时候？
她轻轻伸手，想抚平那道皱纹。
她抚摸着师兄的眼角，却发现，自己抹不平。
师兄……
这段时间……
你受了多少委屈……
裴清霜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师兄，闻着他的味道，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这是她这段时间……
睡得最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