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莲深陷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厚实的毛毯裹住她单薄的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眸却固执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怯懦,紧紧锁在父亲左肩的位置。厚重的骑士服下,绷带的轮廓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药膏的清苦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父亲…” 卡莲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更浸透了浓重的愧疚。视线落在那被崩坏兽骨刺撕裂的狰狞肩甲豁口,以及其下包裹的伤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您的伤…医生怎么说?” 她挣扎着想站起,却被弗朗西斯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钉回椅中。
弗朗西斯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姿依旧如沉默的山岳般挺拔,唯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泄露了鏖战的痕迹。他将手中那份关于“幻空马戏团”的初步报告搁下,熔金般的目光落在女儿写满担忧的脸上,柔和了几分。
“小伤。” 低沉的声音稳定如山,仿佛那足以洞穿钢板的骨刺不过是擦破了点油皮。“崩坏能的侵蚀被天火及时灼断,筋骨无碍,静养几日就好。”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强行格挡战车级崩坏兽全力践踏时,那股山岳压顶般的力量对脏腑的震荡,以及肩胛骨上细微的骨裂。在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卡斯兰娜家主眼中,这些确实只算“小伤”。
卡莲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太清楚父亲是在安慰她。那瞬间挡在她身前,用血肉之躯硬撼巨足的身影,肩甲碎裂、鲜血喷涌的画面,早已深深刻进她的脑海,比任何伤口都更让她揪心。藏在毛毯下的手微微蜷缩,指甲无声地陷进掌心。
“对不起…父亲…” 她低下头,声音细微得几乎被壁炉的噼啪声淹没,“是我太莽撞…连累了您,也差点害了奥托…”
“卡莲。” 弗朗西斯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威严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关切,“抬起头来。你救下了阿波卡利斯家的小子,面对那样的崩坏兽,片刻犹豫都可能酿成大祸。我赶到时,你已竭尽所能。”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直视着女儿:“受伤是战士的烙印,愧疚却是对胜利的轻慢。记住,你保护了你想保护的人,这就够了。”
卡莲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中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是的,奥托还活着,莉莉安也…
想到莉莉安,卡莲的心又猛地一沉。“父亲,莉莉安她…”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女管家艾琳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是热气氤氲的药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她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正是莉莉安。
小女孩显然被精心照料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略显宽大的暖黄色睡裙,枯草般的金发被梳理得柔顺,披在肩头。然而,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里,惊惶依旧如同受惊的小鹿,盛满了不安。她紧紧攥着艾琳夫人的裙角,直到看见卡莲,眼中才亮起一丝微弱的光,怯怯地唤道:“卡莲姐姐…”
“莉莉安!” 卡莲心中一软,立刻朝她伸出手,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快过来。”
莉莉安犹豫了一下,松开艾琳的裙角,小步跑到卡莲身边。卡莲忍着身上的疼痛,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用毛毯裹住她小小的、依旧透着凉意的身体。莉莉安立刻像寻到了庇护所,紧紧依偎着卡莲,小脸埋在她怀里,身体微微发颤。
弗朗西斯的目光落在莉莉安身上,锐利如鹰隼,审视着这个从魔窟中带出的女孩。暖光下,她手臂上那几道扭曲幽蓝的纹路——圣痕——若隐若现。
“父亲,” 卡莲抱着莉莉安,抬头看向弗朗西斯,眼神带着恳切,“莉莉安…她没有地方可去了。崩坏兽毁了她的家。” 提及“家”时,卡莲巧妙地略过了世界蛇的信息,“她身上的‘圣痕’…带来痛苦,也很危险。我们不能…不能不管她。”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静默,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弗朗西斯的目光在莉莉安惊恐的小脸和卡莲坚定的眼神间缓缓扫过。作为卡斯兰娜的家主,他深知圣痕的复杂与潜在风险;但作为父亲,作为以守护为信条的骑士,他更无法对眼前这个饱受摧残的无辜生命视而不见。
艾琳适时地轻声开口,语气满是怜惜:“老爷,小姐,莉莉安小姐很安静,就是…太怕生。厨房给她热了牛奶,也只勉强喝了一小口。”
弗朗西斯端起桌上的药茶,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似乎也熨帖了某些沉重的思绪。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碟子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目光最终定格在卡莲身上。
“卡斯兰娜的屋檐下,永远有受难者的位置。” 弗朗西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断,“这孩子,留在这里。”
卡莲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与感激:“父亲!谢谢您!”
莉莉安似乎也听懂了什么,从卡莲怀里微微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那个威严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高大男人。
弗朗西斯微微颔首,继续吩咐:“艾琳,安排最好的房间给莉莉安小姐,就在卡莲房间隔壁。饮食起居务必精心,她需要时间休养。”
“是,老爷。” 艾琳恭敬应下,看向莉莉安的目光更加柔和。
“至于你,卡莲,” 弗朗西斯的目光转回女儿身上,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喝完药,立刻回房休息。你的伤也不轻,需要静养。其他的事情,包括那把‘冰刀’的后续,都等你恢复了再说。明白吗?”
卡莲看着父亲肩甲下隐约的绷带轮廓,又感受到怀里莉莉安细微的颤抖,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驱散了战斗的阴霾和身体的钝痛。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我明白,父亲。谢谢您。”
弗朗西斯“嗯”了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报告,目光落在纸页上崩坏兽造成的破坏记录,神情凝重。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相拥的卡莲和莉莉安,以及书桌后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一同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安宁的光晕里。屋外寒风依旧呼啸,但这方空间却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危难与苦难,只剩下疲惫的喘息和对未来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