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怀仙心神失守、被情绪洪流冲击嘶吼的瞬间,一直静立如雕塑的神若,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那双深邃的琉璃金眸骤然收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留在叶怀仙心脉处的那缕真元,在刚才那一刹那,产生了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波动!仿佛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和混乱所引动!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在那波动传来的瞬间,她自身深埋于识海最深处、被重重禁制封印的、关于那个风雪冰原、关于那枚残破晶核、关于忘忧谷醉语的最痛苦的记忆碎片…竟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破封而出的悸动!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神若猛地看向下方蜷缩颤抖的身影,眼神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平静,变得无比锐利,充满了审视、惊疑,甚至…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感觉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那缕真元…不仅仅是守护,更是她与他之间最深的羁绊,也是…最危险的桥梁!
她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怀仙身前。
冰冷的、带着水汽的山风吹拂着她胜雪的白衣。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岩石上、狼狈不堪、气息紊乱、七窍渗血的少年。少年紧闭着双眼,身体还在无意识地颤抖,脸上交织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神若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缓缓蹲下身,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平和的仙元,轻轻点向叶怀仙的眉心。
她需要探查,需要确认,需要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灵魂震荡,究竟触及到了什么!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叶怀仙额头的刹那——
叶怀仙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深处残留着惊涛骇浪后的余烬,痛苦、迷茫、绝望、还有一丝被巨大真相冲击后的空洞。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神若那双近在咫尺、带着审视与惊疑的琉璃金眸时,那空洞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情绪,不是往日的孺慕,不是惶恐,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让神若感到陌生和心悸的…悲凉。
仿佛一个终于看清了镜中幻影的孩子,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破碎的现实。
叶怀仙看着神若,看着这个他曾经奉若神明、刻入骨髓的身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混着血丝的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瞬间被冰冷的水沫打散。
他没有躲闪神若伸来的手指,只是用那双悲凉到极致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万载岁月,穿透了层层伪装,直刺她灵魂深处最隐秘、最疼痛的角落。
神若点向他眉心的手指,就在这无声的悲凉注视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飞流涧的轰鸣,在这一刻,似乎也短暂地停滞了。
指尖悬停。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飞流涧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在神若的感知里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她所有的神思,都被叶怀仙那双眼睛攫住。
那不是少年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绝望、悲凉、洞悉,还有那无声滑落的血泪……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灵魂深处最坚固、也最脆弱的那把锁。
他知道了。
他看到了。
透过那缕守护真元,透过她因他心神失守而刹那松动的封印,他窥见了那片风雪冰原,窥见了那枚残破的晶核,窥见了忘忧谷的醉语,窥见了……她深藏万载、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执念与……罪孽。
“护住他…唯一的希望…最后的赎罪……” 这句她承受寒玉掌时唯一的心念,此刻如同惊雷般在她自己识海中炸响!她一直以为深埋心底,无人知晓,却不想竟在情绪激荡下,顺着那缕真元的羁绊,赤裸裸地传递给了这个少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比面对任何强敌时都要猛烈百倍,瞬间攫住了神若的心脏!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了最不堪、最脆弱、最不可告人秘密的惊悸!她建立起的万载寒冰般的壁垒,在这个少年悲凉的目光下,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悬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尖萦绕的仙元,那本是准备探查他识海、抹去或封印任何不该存在记忆的仙元,此刻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向前递进分毫。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质问,无声,却震耳欲聋。
那眼神在说:原来如此。原来所有的回护、牺牲、甚至那句冰冷的警告……都不是为了叶怀仙,而是为了那个早已消散在风雪中的“叶师兄”的影子。而他,不过是一个承载着他人思念与赎罪执念的……容器。
这份认知带来的悲凉,比任何身体的创伤都更让神若感到窒息。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口那缕守护真元,此刻正传递回一种源自叶怀仙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
她想解释,想否认,想用更强大的力量抹去他这段不该有的记忆。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棱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所有的解释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都苍白无力,所有的否认都只会显得更加虚伪。而强行抹去记忆?那只会证明她的恐惧,她的软弱,她对那段过往无法释怀的执念!更会彻底摧毁这个少年……也摧毁她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希望火种。
“不……”一个无声的音节在她心底破碎。
神若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那悲凉的目光烫伤!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冷的风。白色的身影在弥漫的水汽中显得有些仓促,甚至……狼狈。
她没有再看叶怀仙一眼,仿佛再多停留一瞬,就会被那目光刺穿灵魂。她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瞬间消失在飞流涧轰鸣的水幕深处,只留下原地弥漫的、更加冰冷的月桂冷香。
叶怀仙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磐石上,保持着神若离开时的姿势。师尊仓皇逃离的背影,像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没有斥责,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逃离。
如同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与猜测。
心口那缕属于师尊的真元,依旧散发着温暖,守护着他受损的根基。可此刻,这温暖却变成了最残酷的讽刺,灼烧着他的灵魂。它提醒着他,这守护并非源于“叶怀仙”本身,而是源于一个早已逝去的幻影,源于一份沉重的、不属于他的罪孽。
“呵呵……”一声低哑的、破碎的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混着血腥味,很快被瀑布的轰鸣吞没。
悲凉如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剩下一种被抽空所有力气、看透一切后的死寂。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坐起身。冰冷的岩石硌着他的身体,水沫不断打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冰冷。
他抬起头,望向神若消失的方向,目光空洞。那翻腾的云海,那咆哮的瀑布,在他眼中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静坐?
感悟“静心”?
他的心,在窥见那残酷真相的瞬间,就已经沉入了比飞流涧深潭更冰冷、更死寂的深渊。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运转心法平复心绪。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他只是任由身体暴露在冰冷的水汽和轰鸣中,如同被遗弃的石块。杂念消失了,因为心湖已经冰封,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再起。所有的痛苦、愧疚、情愫,连同那巨大的悲凉,都被冻结在厚厚的冰层之下。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他的识海。
时间失去了意义。三个时辰的静坐惩罚,在无边的死寂中变得无比漫长,又仿佛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噬,冰冷的夜露开始凝结时,叶怀仙才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起波澜。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稳定。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步一步,沉默地离开飞流涧。脚步踏在湿滑的山石上,没有一丝声响。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