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色的天花板与墙壁。
雪白色的枕头与被席。
保健室内的一切,只是由单调的,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的[白]所搭建。
那是少女所讨厌的,与孤独挂钩的颜色。
空旷旷。
只剩下一人的病房里,少女呻吟着蜷缩起身体。
冷却后膝盖处的刺痛就变得更难忍,可比起身体,更为受伤的却是那颗明明脆弱却佯装着坚强的心。
没有任何色彩的眼眸空洞地盯着缠在腿上的绷带,她反思着自己的言与行。
——[你到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住嘴...”
——[你根本就是只会撒谎,却从不行动的骗子!]
“住嘴啊...”
——[你就是喜欢为自己的行动找理由,真恶心!]
“不要再说了”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求求了,不要...不要再说了”
——[再也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啊!”
那些言语所象征的意义,在第二次回想时被没有限制地放大。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对宝贵的友人说出了多么伤人的话,犯下了多么不可挽回的错后。
不自觉间从喉腔中发出的声音,音调高到了连她自己的耳膜都感到不适的水平。
“我明明...不想那样说那些的啊”
她懊恼又沮丧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不甘心与后悔的泪水再一次的从眼角下滑。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将自己最重视的朋友贬的一文不值,在分开的三天里,她也无数次地想过过道歉的方式。
可是...她再一次输给了自己那无可救药的躁郁情绪。
想好的所有话语全都告废,难得的交流变成了由自己站在高处的,单方面的责骂。
“我根本...不是那样想的啊”
言语中掺杂着的,并非她的真实心意。
那只是无端迁怒而已。
胜负什么的在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再跑也只是在给自己徒增痛苦。
她很清楚新原行为的正确性,可却还是将对方当做了出气筒。
明明对方帮助过自己那么多次,是自己弥足珍贵,最想要和好的朋友。
——搞砸了啊。
她想。
好不容易在新班级里培养的人际关系,刻意营造的可爱少女形象,以及与新原之间的关系。
全都搞砸了。
“居然会摔倒...哈哈哈...好笑,好好笑”
她凝视着膝盖处被包扎好的伤口。
其实在比赛前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身体有些许异常。
过去过度练习再加上刚跑完长跑的压力,让她的腿部肌肉抽搐作痛。
可她却认为她只是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的事。
因为,比起自我的疼痛,她更讨厌辜负别人的期待。
那份逞强正是将她击垮的关键一击。
“可恶可恶可恶,到底为什么要摔倒啊!”
自嘲的笑逐渐消失,她的嘴角扭曲抽搐,狂躁的情绪再次上扬。
她无法忘却。
无法忘却离第一只有几乎身位时,想要加速,可小腿的肌肉却突然阵痛时的那份震惊。
更无法忘却视线因为摔倒而翻转,目睹着接力棒从手中掉落,翻滚时的那份绝望。
明明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明明只是想要靠着这些比赛来证明自己,得到大家认可,被大家喜欢。
可是,一切却因为这丑陋的伤口而搞砸了。
——绝对很失望吧。
她想。
无论是将最后一棒给予自己的队友们,还是愿意为自己加油的同学们,一定都对自己失望至极吧?
毕竟,她没有回应任何人的期待,更没有为任何人做出像样的付出。
所以,这次也一定会被抛弃吧?
就像是过去那样。
再次变得形单影只,再次在班上变成透明人。
不会有人在和自己搭话,也不会再有人对自己抱有期待,就连自己装着卖萌,也只会被别人说恶心。
“啊...啊...”
那副景象与过去重叠了。
正因为体会过一次,才更明白孤独对于人的威力。
上次只是短短几个月,现在却还剩下整个三年。
她无法从那份纯粹由痛苦所构筑的地狱里看到任何光亮,就连唯一可能会在那种情况下对自己伸出援手的那个最宝贵的友人...
也被她用最伤人的言语流放。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耳光声回响着。
脸颊处火辣辣地烧着。
她想要身体的痛苦来换取心灵的解脱,可这似乎却没有带来任何慰藉。
——是位置不对吗?
她盯着自己膝盖处的绷带。
白色很丑,她很讨厌。
绷带下的伤口很狰狞,她很讨厌。
害的自己失去一切的就是这份伤口,她最讨厌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再自责,不再哭泣呢?
用更深层次的痛去掩盖就好了吧。
只要将一切罪行的原点破坏,就不会再悲痛了,哪怕那会带来身体上的损伤。
这么想着,她看向保健室里,摆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医生用的黑色写字笔。
用那个笔尖捅进伤口的话,再狠狠搅拌,把肉和皮肤弄得乱七八糟的话,一定会很痛吧。
搞不好会让伤口恶化到必须要住院治疗的地步吧?
那样刚好。
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打着正当理由不去学校了。
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一直躲在家里不与任何人交流了。
这就是惩罚啊。
最正确的惩罚了。
在她努力地想要克服疼痛,站起身时。
保健室的门却啪的一下被推开了。
是医生吗?真碍事。
这么想着,她挪转视线。
可是,映现在她眼中的,却是完全超出预料的存在。
“好久不见~小樱”
“小光?!还有...小,小萤?”
“怎么不喊我们的名字?不要有性别歧视啊”
“就是说嘛~”
两男两女。
两对情侣。
刻意去忘却的那份友谊,最不想回忆起的几张面孔。
她国中时期最要好的朋友们,走进了保健室。
“我听说你跑步受伤了...啊,伤的好严重”
小光关切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在看到被包扎的伤口面露苦涩。
“原本我们是想来看你的英勇表现的呢,但放学后电车晚点了...没想到这下变成来探病的了”
小萤也担忧地握住了她因为震惊而无所安放的手。
好友们的面孔并没有变得陌生。
她茫然地注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她的心中有太多疑问。
为什么她们还能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她们还会关心自己?
以及,最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啊,这个的话,是你的男朋友邀请的呢”
“男...朋友?”
她盯着小光的脸发呆着。
是指新原嘛?这样说来,小光在那时的确是将新原误认成了她的男友。
可是...这和新原有什么关系?
“被你的男朋友一说,我们也清楚自己做了很不对的事...”
好友们的脸上流露出苦涩又郁闷的表情。
小光和小萤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而男性友人们则是在病床前稍微有些远的距离站的板正。
“所以,对不起!”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道歉的话语。
什么意思?
少女的思考宕机了。
这是在...干什么?
像是要解答她的困惑般,小光用充满着歉意的声音开口了。
“我们没有想到那时候的行为,会让你那么难受。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什,什么意思?你们,是在说什么?”
“那时候我们因为刚交到了恋人,完全只想着沉浸在二人世界里...”
是啊,正是因此自己才会被孤立的啊,正是因此自己才会被抛弃的啊。
他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少女迷茫的注视着一切。
“但是,我们并没有讨厌小樱啊”
“...诶?”
“现在一想的话,那时的我们真是蠢呢...居然会因为那种事就开始两两行动,明明友情也很重要嘛”
“不,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
眼角处感受到了些许柔软,湿黏的温热感消失了。
是小光在替她擦拭眼泪。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
柔和的,轻淡的,仿佛是要将一切不安全都驱散般。
小光温柔地说着。
“开什么玩笑?你们那时候,不是完全不联系我吗?”
“啊...那时候因为刚交到恋人,再加上马上就要升学考,我们完全没有多想...真的很对不起!”
小萤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让小樱你产生那种误解,真的很对不起!在我们的心中,小樱你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朋友”
“我...没有被丢下?”
“没有。而且,那时候你也完全没给我们发消息对吧?要是寂寞的话,就告诉我们啊,我们怎么可能不陪你”
曾以为被对方抛弃,再也无法说上话的珍贵朋友们,就在眼前,握住了自己的手。
由平淡柔和言语所构成的道歉,化作轻薄的光子,慎入少女的心口。
一直以来沉淀在心的最深处,那份黑漆漆,将一切情绪全都笼罩的昏暗,被驱散了。
原来,我根本没有被抛弃啊——少女如是想着。
原来,那只是乱了阵脚的自己,所做出了,无端的联想啊。
——啪嗒。
一直缠在心上,像是要夺走所有养分的那把锁,被解开了。
“小樱...别哭了,别哭啦”
身前与身后的朋友们,再一次地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少女。
少女心中最深最大的那道裂缝,被填补了。
“只是因为谈了恋爱就不理我..咱,咱真的以为自己被你们讨厌了啊!”
“没有的事,小樱是我们最珍贵的朋友”
“看着你们四个把我丢下还笑得那么开心,咱真的很难受啊!”
“我们从来都没有把小樱丢下过”
“唔...”
头发被柔和的抚摸,熟悉的朋友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身旁。
那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唔,小樱也有男朋友了对吧?下次来六人约会吧?”
“不错呢~话说小樱多少也有点清楚恋爱是什么情况了吧?就是想和对方一直黏在一起嘛”
“小樱的男朋友很有责任感呢。突然联系我还把小樱的心事告诉了我们...有点帅的诶”
“我听说刚刚你受伤的时候也是他把你抱回来的吧?好浪漫~”
好友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恋情——明明那只是虚无缥缈的谎言。
新原...男朋友...
脑海中少年的面容与那象征着亲密关系的词语相融合时,少女的心跳快的异常。
是新原...帮了自己嘛?
她无法想象新原是怎么联系上的对方,也无从猜测他到底为此付诸了多少努力。
她只是,再一次地懊悔起自己先前的言语。
“男朋友...不,不是的...新原她,不是咱的男朋友”
“诶?怎么可能嘛?明明他也没有否定”
“是啊是啊,我们吵着问她为什么会喜欢小樱的时候,他可是一连串的说了十几条呢”
“喜欢咱...?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呢?
她并不清楚新原和朋友们的聊天内容。
可就算是在冒充恋人,新原怎么可能会一本正经地去说那种话?
“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们真的没在交往?”
“啊?那个男生...是叫新原吧,光是看着他在说有关于你的话题的那副表情就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嘛”
“他...真的喜欢...咱?”
她试着在过去的回忆里找到证明。
可反驳的矛盾却与正确的证据不相上下。
“绝对是喜欢的啦”
小光笑着摸着她的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