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神殿前，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蹲在石阶上，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她身着打着补丁的白袍，尽管布料褪色发黄，却被她拂得一尘不染。少女面容柔和，眼神澄澈，宛如春雪初融时的溪水。
“别怕……马上就不疼了。”她轻声说道，将一块草药敷在狐狸的伤腿上。
旁边几个孩子围着她，一个年幼的男孩咳嗽着说：“艾蕾希娅姐姐，你今天还没吃饭吧……给你这个。”他递还回去半块干裂的黑面包。
艾蕾希娅微笑着握住男孩的手：“姐姐吃过啦，你们一起吃吧。要记得，不能只光顾着别人，也要照顾自己好好长大哦。”
孩子们羞涩地笑了，眼神里闪着依恋和感激。
在他们身后，神殿那座早已年久失修的神像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她的慈悲。
就在此刻，高空之上的神殿之中，黎明神雷茵哈尔特注视着她。祂坐在星辰构筑的神座之上，四周缀满琉璃流光的神纹。身披曙光编织的披风，银白长发仿若极北初雪。
透过神明独有的“真视”，祂看见人族艾蕾希娅灵魂深处那一抹纯粹的光。
「凡间竟然有如此洁白灵魂的人类女子。」祂低语，眉间浮现出第一次疑问。
她无条件的怜悯与善良，不像神明那样因信仰而生那般虚无缥缈、因规则而辉映着不真实的光。
每天清晨，艾蕾希娅都会对着旭日祈祷，虔诚而温柔地呢喃着：
“为万物带来光明的黎明神，终将驱散所有黑夜里的痛苦和绝望。”
祂是她信仰的神——
而每天清晨，雷茵哈尔特都能听见。
凡人常歌颂和美化神明所拥有仁慈，无私，那不过是与生俱来平等、无情的秩序本身。
但在艾蕾希娅身上，祂看见了神明所没有的感情——无私的爱。
那种不求回报、不为索取恩赐，只因为无私的爱而散发出的温柔，如此熠熠生辉。
夜幕悄然降临，星光透过云隙洒落在破旧的街巷，沉寂如同一池倒映神明的湖水。
艾蕾希娅抱着一篮跑遍后山新采的药草，独自一人行走在贫民区边缘的小路上。她打算送这些草药给南街的寡妇，那女人的幼子病得厉害，买不起药，每天只能靠祈祷命运女神的眷顾。
“今天也谢谢妳了，艾蕾希娅小姐，我无以为报，真不知道，该怎么……”
那妇女骨瘦如柴，抱着孩子佝偻着身子，艾蕾希娅连忙搀扶起她。
“不用谢我啦，卡尔夫人……这茁壮成长的药草也多亏了黎明神大人的呵护……”
几句寒暄过后，她一如既往地为她们关上破旧的木门。
在回来了路程中，忽然，艾蕾希娅停下了脚步。
在前方拐角处的影子中，站着一名男子。他身穿浅灰色的旅者披风，兜帽半掩，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扬，仿佛夜空中洒落的晨光。
他背着一柄细长的剑，却并无杀意，看不清脚下的影子，仿佛无法与尘世相接。
“抱歉，打扰你了。”男子的声音温和如春日微雨，“我……迷路了，请问哪里可以歇息呢。”
“好美……”
艾蕾希娅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金色眼眸，心中一震。那是如晨曦般的色彩，像无数个清晨温柔抚过她的第一缕光。
“嗯？”
“抱歉……你……你是旅人吗？这里不太安全，最好跟我走这边的路。”
她微微一笑，语气亲切：“我可以带你到镇上的教堂，那里的神父大人也许能帮你。”
他轻轻颔首：“谢谢。你叫……艾蕾希娅，对吗？”
她怔了一下：“诶？你怎么知道？”
“听路上的孩子们说的。他们说，有个圣女一样的美丽姐姐，每天都在帮助别人。即使自己一贫如洗，也会给流浪的动物分所剩不多的口粮，应该就是你对吗？”
艾蕾希娅脸颊泛红，连忙摆摆手道：“圣女？！……像我这样污秽的人……实在是不敢当，别听小孩子乱讲啦……我只是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而已。”
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中却翻涌不已。
一路上过来，祂看过很多人族污秽不堪的灵魂，而眼前这名女子，与他们形成强烈的对比。
“啊，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带路吧。”艾蕾希娅回过神道。
男子忽然问道：“你信仰哪个神？”
艾蕾希娅十指环扣，虔诚地回答道：“黎明神大人，我相信祂是所有黑夜的终点，是最温柔的光。”
“比起漫长黑夜过后才能见到的黎明，我觉得此刻艾蕾希娅小姐，才是照亮我温柔的光呢。”
“啊——诶——……真的是，先生真是会捉弄人。”艾蕾西娅娇嗔道。
她顿了顿，眼眸灵动，望向星空：“我想，如果黎明神大人如果现世凡间，也会在黑暗中牵起旅人的手，指引他们前行。我不过是在擅自模仿那位大人啦。”
祂怔住了，寒冷的风吹过街角，掀起了祂的兜帽。
那是一张精雕细琢、俊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庞，与这破旧的尘世间格格不入。
艾蕾希娅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话说……这位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雷茵就好了，艾蕾希娅小姐。”
“嗯……雷茵先生。”
神之躯的千年沉寂，被她传来的声音敲响了心扉。
这一夜，祂第一次用“人族”的身躯，与她一同走过尘世的街道。
也在之后的时间中，他一次次感受着如凡人般不断跳动的心脏。
■
小镇的夜深沉而安静，寒意渗进街道的石缝中。
雷茵和艾蕾希娅并肩走在蜿蜒小径上，两人脚步轻缓，没有急于前行，仿佛连时间都被这份宁静拦住了脚步。
艾蕾希娅抱着空了的药篮，偷偷瞥了身旁的旅人一眼。他身形修长，步履安稳，银白长发在月色下微微泛光，仿佛背后拖曳着一条淡淡的光芒。
“雷茵先生……”她终于开口，语气轻柔如夜风，“你是第一次来这个镇上吗？”
“嗯。”雷茵点头，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那……你是为什么旅行呢？”
艾蕾希娅有些局促地问出口后，便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不是所有旅人都喜欢谈论自己的目的。但雷茵却没有回避。
“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他转头看她，那双晨曦般的金瞳中闪烁着柔光：“我想知道，人为何能在痛苦中依旧怀抱希望？身处在黑暗中仍愿意向他人伸出手。”
艾蕾希娅有些惊讶。她从未听过这样的问题，但却下意识地回答：“……因为我们都相信光吧。”
“光？”
“嗯。像是早晨的阳光、孩子的笑容、受伤的动物痊愈那天的第一声叫唤……哪怕只有一点点幸福感，也足够照亮一个人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的话像微风一样，轻轻拂过雷茵的心。
他从未在神之境思考过这些问题——神祇只需维持秩序，回应祈愿，从不需要去理解凡人的爱与悲悯。但此刻，他却被这凡人少女简单的一句话击中。
两人终于抵达小镇边缘的教堂。石砖砌成的圆顶已略显破败，尖顶上的十字星被藤蔓缠绕，但依旧伫立于夜色之中，仿佛一个守夜的老人。
艾蕾希娅掏出钥匙，推开木门，带他走入教堂的前厅。
“今晚你可以在这里歇息。”她领着他来到三楼客用房，房间虽简朴却干净整洁。
“抱歉……雷茵先生，床虽然不大，但都收拾干净了。我明早要去城西送药，如果你要离开，可以先跟神父打声招呼。”
雷茵环顾房间，轻声道：“谢谢你，艾蕾希娅。”
“唔……不客气。”
她微红着脸，轻轻一笑，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艾蕾希娅。”
“嗯？”
“你……每天都为别人祈祷，那么，有谁来为你祈祷？”
这句话让她怔住了。
她望着那双充满星辰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回答。她一直在为他人奔走、给予，却从未思考过是否有谁，会为她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她轻声道。
“那我来吧。”
雷茵闭上双眼，声音低沉却坚定。
“愿黎明之神护佑艾蕾希娅，愿她的心在风雪中不被寒冷夺走，愿她走过黑夜，亦拥有属于自己的黎明。”
艾蕾希娅愣在原地，鼻尖泛起微热。她从不奢求神明眷顾，只愿自己能成为他人黎明前的微光。
但这一刻，她却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愿意将那道光，回赠给她。
她轻轻道：“晚安，雷茵先生。”
“晚安，艾蕾希娅。”
门缓缓关上，将一室暖光隔绝于夜色之外。
这一夜，雷茵哈尔特未曾入眠。
他站在窗前，望着漆黑中的贫民区，心中第一次泛起凡人的触感——那种难以言明的柔软与温度。
他从未想过，神会渴望被理解，渴望凡人的温度。
而在窗外，天空的一角，竟悄然泛起一丝灰蓝——那是黎明前最深的寂静，亦是第一缕光的预兆。
如今，他却想将那道清晨的阳光，永远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