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张侍郎又下帖子请人去赏宝了。”

翰林院修撰刘文远捏着烫金请柬一角,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在值房里晃了晃。几个同僚顿时发出心领神会的嗤笑。

张侍郎上位以后,大部分文官都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他就屡次下发这些帖子,希望能够拉近自己老部门和礼部官员的亲近度,奈何他的东西实在是假得离谱,除了让人更加觉得他是个暴发户外没别的作用。

“上回那方‘东坡砚’,刻着‘千里共婵娟’,可把孙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哈哈,我看这一片的古董商,全靠他一个人养活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些清流官员最看不惯这般骤贵的暴发户,更别提是通过这种手段换来的富贵。

奈何此人是眼下陛下的新宠,如果当面拒绝也对自己的仕途不利。

官场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恨张大人,每个人也都恨自己不是张大人。

张大人的行为别的就没人想过?只不过是还想维持一副体面的人设罢了。

“诸位给个准话,”刘文远抖着请柬,“这次谁找借口开溜?上次装肚痛的王兄,这次该换我突发风疾了吧?”

众人也只能这样。

谁也不想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到讨好这种人身上,这也未免有些太过违心了。

但眼下人家有权势,别被穿了小鞋。

因此,哪怕是心中万般不满,也得前去赴约。

“张大人又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工部侍郎钱大人刚下轿就低声嗤笑,“上次给我们看的假画还不如新手临摹,我差点笑出来。”

“嘘……”户部主事憋着笑,“听说这次是个瓶子。”

“瓶子?”御史周大人掸了掸袖子,“该不会又是那种鎏金镶玉的俗物吧?”

众人低笑,心照不宣。

穿过了丢人现眼的院子,众人来到了厅内。

厅内,张大人背着手,故作深沉。

看到众人落座,张大人这才露出了笑意。

“诸位,今日请诸位一观,是本官偶然所得的一件小玩意儿。”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拿了个不值钱的物件。

但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和微微抬起的下巴,却暴露了他的得意。

仆从捧上一个锦盒,张敬修慢条斯理地掀开盖子。

“不过是个霁蓝釉梅瓶,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户部主事忍不住想笑。

霁蓝釉梅瓶目前也在烧制,这玩意你要说是否值钱,那确实值钱,但你要说多罕见,也并非如此,眼下的豪门大族,谁家里没个梅瓶?

然而,当盒子掀开的一刻,厅内骤然安静。

白龙穿祥云的霁蓝釉梅瓶。

瓶身釉色如深海凝冰,胎骨薄透似雪,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孙老猛地站起身,一双浑浊的眸子都清晰了起来,他的手剧烈发抖,茶杯里面的茶汤湿了衣服,也全然不顾。

他的目光都在瓶身上。

这不是目前流通最多的霁蓝釉。

这没有桔皮纹。

而且颜色和目前常见的蓝色不同。

更可怕的是,这个瓶子上有着“永乐年制”的款识。

这说明,这个瓶子不是官窑,而是御窑出品!

这种瓶子一般只用于祭祀和赏赐,如果不是王府和宫内,几乎找不到!

“这,这是永乐年间的御窑瓶子?!”

(暂时使用现代中的年号吧。其实历史了解的都知道张大人映射的是谁。)

孙老不顾礼节,赶紧凑上前,伸出手捧住了瓶子仔细打量,片刻后,眼泪夺眶流出。

“永乐年间的御窑霁蓝釉……想不到老夫……居然还有机会能够亲手摸到。”

(永乐年间的霁蓝釉瓶目前失传,有过碎瓷片,但是没有整物。明中后期官员推崇永乐、宣德瓷器,严嵩被抄家的时候还特别提到永乐白瓷。)

张大人愣住了。

他原本只是随手把这瓶子摆出来,想着充充场面,毕竟他书房里那些青铜汉玉都被嘲笑过太多次。

这瓶子难不成是真品?

“张大人!此瓶可否让下官细观?”工部侍郎一改往日的讥讽,语气近乎讨好。

“张兄!此物……此物从何处得来?”御史周大人凑近,眼中满是热切。

“张大人,此瓶,出吗?”

张大人懵了。

这群人,平日里不是最瞧不起自己的珍藏吗?

今日变脸成了这样,这个瓶子,到底多值钱?

张大人手上有个永乐御窑霁蓝釉瓶子的消息,瞬间在官场内流通。

懂行的官员捶足顿胸,实在是觉得可惜,如此珍品,怎么会到了这小子手里,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能得到这宝物。

几乎每个人都想到张大人府上欣赏这个瓶子,看过之后更加可惜,这玩意怎么跑到这小子这里了。

甚至,有一天下朝时,皇帝都开口:“张爱卿,听说你得了个永乐梅瓶?正好,眼下朕要人烧礼器,不妨拿来让朕看看。”

张大人回府后,激动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瓶子,竟然连圣上都惊动了!

自己要是将这瓶子献给圣上,是不是有机会之后进内阁?

位极人臣啊。

那这宅邸,还得修一下啊。

他正盘算着明日如何风风光光地呈献御前,忽听管家来报:

“老爷,林公子求见。”

张大人的笑容一僵。

是的。

这么多天过去。

他几乎忘了一件事。

这瓶子,本来就不是他的。

林修远站在厅中,笑意温和:“张大人,晚辈来取梅瓶了。”

“取……取瓶?”他声音发干,“林公子,此瓶……”

“是的,上次您说,此瓶为暂放于您这里。”

林修远笑着开口,说道,“晚辈宅邸修缮完毕,可以取回了。”

张大人眼前一黑。

圣上都知道了这瓶子,要是给不出去,那自己的官运,怕是也到头了。

“林公子!”张大人一把抓住林修远的手腕,语气近乎哀求,“此瓶……此瓶本官实在喜爱,你开个价!”

林修远面露难色:“可是这瓶子我已经许诺了朋友,过几日要送给他……实在是不好……”

“你,你开价,本官付钱!多付!”

“不是钱的事情……张大人,晚辈的朋友需要这瓶子去南方交朋友……他想要做个生意,需要批个盐引。”

林修远为难地开口,继续说道,“这瓶子可关乎人家一家老小吃饭呢,晚辈怎么能不送呢?”

“嗨呀,我说什么,就盐引啊。”

张大人长出了口气,然后说道,“明天你来府上,我给你那朋友开好!不用送别人了,这瓶子本官花钱买了!”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只要是朋友能做了生意,晚辈这瓶子送您都成。”

“别!说得就和本官是什么贪官污吏一样,买!本官买!孙管家!给林公子拿钱。”

林修远在心中忍不住想笑。

真要是知道这瓶子的价格。

你才舍不得出这钱。

不过,自己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预想顺利完成。

这些新贵,不缺钱,缺的就是风雅,怕被别人看不起。

而自己,给的就是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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